也许是天意，也许是那些人的无心，总之就在他们将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的脸正好冲着梦小小的方向。
他已经涣散了的目光正好看着梦小小的侧脸。
哪怕这样看着她，还是觉得她好丑，丑得令人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
龙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想起来自己跟梦小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小，很小很小，大概就是三四岁的样子，爸爸妈妈都在沙漠里死了，而他被人带到了梦城，要卖掉。
像牲口一样，把他卖了换钱。
三四岁的他能干什么呢？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但是黑市这东西就是，只要你想，什么东西都可以卖。
那一天大概是什么节日吧。
人得有信仰。
有信仰才能活。
所以沙漠里的人虽然活得艰难，但也有信仰，有自己的节日。
节日的时候，人一般都喜欢逛街，买买东西，跟人肩擦着肩过去，然后吃吃喝喝，一天就过去了，一夜就过去了。
而他就是那一天唯一一个特殊的东西。
很多的人看着他，有人想买，但大多数的人不想买。
他只有那么小，可是他这样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呢？
还得供他吃，供他住，简直就是一个累赘。
可是，他旁边那家伙就不一样了。
那个跟他一起被抓住的小男孩是一个漂亮的小孩。
特别漂亮的那种。
像天使一样。
龙四其实很嫉妒他。
就因为他长得漂亮，所以他们两人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他总是饿着肚子，但那个小男孩却可以得到很多他没有的东西。
就那时候就快要饿死了的龙四看来，那小子得到的所有一切就是天堂了吧！
他也想待在天堂。
可是，待在天堂也没有用。
最后他们还是一样，要被卖。
不过，想要买下小男孩的人就比买他的人多得多了。
他们争先恐后的，像要买一个玩具回去。
而他这边人烟稀少，无人问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是一个很丑的男人。
很丑很丑。
跟在他身边的小女孩也很丑。
可是，他们身上穿着面前这些人里最好看的衣服。
他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个男人跟他的女儿是这些人是最富裕的。
如果他们决定买下他的话，那他以后就可以吃穿不愁，就可以活下来了。
但是，他很失望。
因为那个男人对他不感兴趣。
是啊，那时候他饿得都快要死了，又不像那个漂亮小子，他没有那张吸引人的脸。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丢下了女儿，跑到那漂亮小子的面前去看着，瞅着，像在看一块珠宝美玉。
而他的女儿就被人流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小女孩真是丑啊，丑得令人心碎。
她大概是被人流给冲散了，人也太矮了，所以她看不见那个小男孩的美丽。
她的眼中只看见了他，一个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里，手腕被捆起来，像一个小牲口。
小女孩虽然丑，但是那双眼睛真亮，真好看。
小女孩看着他，他也看着小女孩。
他们像被所有人遗忘的两个小怪物，就这么对视着。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没有跟小女孩讲过一句话，只是充满着无限期待与艳羡地看着她的衣服。
那真是一件好衣服。
如果卖掉的话，说不定比他还值钱。
人命比不过一件衣服。
有时候，人的命就是这么贱。
而他就是那一条贱命。
其实，他那时候真的很想开口，开口让小女孩把自己买回去。
在他们家里，应该比在别人家更好。
因为他听见后面有仆人叫她小姐，说小姐不要乱跑，老爷就快要回来了。
他在一旁听得双眼直发亮，真想就这么跟着他们走，把自己的命给他们都没关系，只要自己能活下来。
那时候，他在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但是，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那个男人回来了。
男人是充满期待地过去，却是一脸惊恐的回来。
他不光一脸惊恐，还一脸苍白，一脸无色，一脸复杂……总之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在他的脸是浮现，又落下去，又浮现另一种表情，又落下去，像变戏法一样。
他那时候突然就开始有点喜欢那个男人。
而他更喜欢那个小女孩。
因为男人在拉着她离开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而他尽量让自己露出自己这辈子最可怜的表情，最最可怜的表情。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只要你能把我带走，我的命以后就是你的，我就是你的。
小女孩果然有反应了，拉着男人衣袖，跟他说了几句话，在男人暴跳如雷吼声中，她流着眼泪指了指他。
他离得太远了，远到根本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但是，他的心中充满着无限的希望。
他知道，小女孩一定是在说要把自己买回去。
是啊，买回去吧，说不定他只需要一个玩具的钱就可以买回去了，买回去之后，我的命就是你们的。
龙四很想说这样的话。
但是，他说不出来。
因为漂亮小男孩那边正在进行新一论的变化。
没有那个有钱的男人，所有人都愿意出钱买下他。
小男孩的命比他好。
而他的希望只有一个小女孩，比他还小了一点的小女孩。
后来他是怎么被带走的，龙四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
在这个就快要死掉的夜晚，他的眼前唯一能记住的就只有那个小女孩最后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
她牵着他的手，将他带走，而在那个热闹的中心里，漂亮小男孩的命运似乎还没有决定。
而他回头，看见的并是小女孩开心的笑容。
真的很丑，丑得令人心碎。
他真的心碎了。
这几年，因为小姐跟老爷想要一个过去没有得到过的漂亮小男孩，他不得不跟着他们跑来跑去，走来走去，颠来倒去。
他们做了那么多，只是要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仪式。
他们只是想要买下他们最开始就应该买回去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