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公路上飞驰,两旁的景物随着车子的移动幻化成了眼睛锁不住的幻影,好似一帧接着一帧被快速播放的幻灯片。
盛夏席卷整座城市,烈日当空,是阳光最为灿烂明媚的时刻。
有人的心情却如同跌入低谷,落在最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谷里,透不进一点光,发不出一点声响。
那人坐在幽深的谷底,失魂落魄,他拼命仰头环顾四周,渴望着夏日的那束光也能射进丝丝缕缕。
坐在后座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沉默,气压低的有些不太正常,一时间让人觉得呼吸的声音都会显得刺耳。
这种氛围让人感到沉闷和压抑,好像时间随之凝固,所发生的一切也都随之停滞。
就连来接他们的司机也不禁感到背后阴森森的,一呼一吸间感觉到脊梁骨发凉,像是车上沾染了什么不属于阳间的秽物一般,只要稍一转头,便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司机姓王,在邹航家工作了大概十年,主要是负责邹航的爸爸邹远澈的交通往来,今天被邹远澈安排来接邹航和宋逸回家。
在日常相处中,他们之间很少有司机与少爷的身份束缚,更多的会是“王叔叔”与“小航”的亲切感。
其实原本就不会存在身份地位的差异,都不过是在竭尽全力生活而已,年少时多些稚嫩与活泼,懂事后多些责任与承担。
这一次的低气压也是王叔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他直视前方,完全不敢回头,心里暗自嘀咕,感情这么要好的两个人怎么出去玩了一趟就成一副井水水不犯河水的仇人模样?
王叔与宋逸没有很熟,但见到了还是会礼貌打招呼叫一声“王叔叔”。
若不是邹航和宋逸总是形影不离,他真的不会相信性格差异这么大的两个人能玩到一起。
在他眼里,邹航像是有着无限能量在公路上追求刺激的跑车,而宋逸更像是在平淡生活中追求平稳、不紧不慢的自行车。
宽阔平坦的道路上,那辆风驰电掣的跑车突然减速,驶出的每一米都像是精心设计的等待。
身后的自行车缓缓前进,任凭风吹雨打,也在坚定着往前走,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骑车的人,无人知晓。
原本就是这样的鲜明的反差与相处的和谐已经足够独特,偏生还是在风和日丽中炸出了一道突兀的闪电。
王叔专注于开好自己的车,但内心不禁为后座的两人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与此同时,邹航也为自己捏把汗,他紧皱着眉头不明所以,心里的繁杂和疑惑堆积如山,压的他不由得微微弯曲了腰身。
他弓着背坐在后面,整个人看起来又颓又丧,好像有生机的,仅仅只是这炎炎盛夏,而那个本该朝气蓬勃、咧嘴大笑的他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坐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没有说话,眼睛只是凝视着车窗外的景物。
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还是与邹航一样,因为心里想着一个人,想着一件事,才有意把目光往其他地方投去。
或许与邹航如出一辙,尽可能不以为意,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态,自以为已经达到了可以逃避眼前的效果。
尽管身边人的视线全然注视在窗外,没留分毫给邹航,但邹航没忍住看过去的眼神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身边的人注意到自己的眼神。
此前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明目张胆的,唯有看向身边的人时,总是会凭本能反应,收起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他默默收回视线,微微抿了抿嘴唇,想着坐在车上不方便让王叔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便一路忍住话头,没有主动说一句话。
放在平日里,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内心苦涩得不成样子,像是闷头喝下了一杯苦咖啡,哽在嗓子里,咽不下去,偏偏又舍不得吐出来。
车子疾驰进黢黑的隧道,透过车窗,邹航看到了那张让他喜欢入骨的脸,这张脸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这张脸现在不愿意看着自己了。
以前这张脸总是带着纯真无邪的笑容看着自己的,现在却连一丝微笑都不愿意让自己偷到。
邹航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刻在心底的名字——宋逸。
他的竹马,他多年的暗恋对象,现在大概已成了空。
多年的陪伴是他对宋逸说不出口的喜欢,该怎么说呢?
说岁月有情,说阳春三月,说蝉鸣悠长,说落叶沙沙,说三九严寒,还是说在季节更迭里纯粹的友情变成了深沉的爱恋?
说宋逸把他当哥哥对待,他却把宋逸当未来的男朋友照顾吗?
每当宋逸笑颜如花对着他叫“哥”时,他心中总会涌起难以言喻的愧疚,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内心极其丑陋的罪人。
他困惑不安,怎么会对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竹马生出这样的心思?
他压抑过,他克制过,可是感情的事情,仅凭星星之火,便能燎了原。
宋逸的心思向来简单纯粹,邹航总是能一眼就看透,但是这一次不同往日,置身浓雾之中观看景色,实在看的不真切。
宋逸仿佛给自己铸造了铜墙铁壁,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包括邹航。
除非他自己打开城门,来一场故意而为之的不攻自破,不然邹航是攻打不进去的。
邹航刚闭下眼睛打算休息一下,车子就停泊在了一处绿荫长廊。
王叔是极有眼力见的,看出两人的氛围不同寻常,似乎是有话要讲明白,就把车子停在离宋逸家不远的一处树荫下。
看车子停下,宋逸就毫不犹豫下了车,仍然一言不发。
双脚落地后,他径直走向车位打开后备箱,取出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邹航抢先一步,阔步走到宋逸前面,硬生生抢过宋逸手里的东西,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张口说话,想着先把他送回家。
看宋逸执意要接回自己的东西,邹航才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情绪。
他站在宋逸身前,双眸微微垂下,默默追随着宋逸的视线:“宋逸,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别憋在心里。”
宋逸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东西,眼神定在地面上,不愿意让邹航拿着自己的东西,更不愿意与邹航对视,恍若只需一对视就会丧失某种重要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才小声开口:“哥,我没怎么。”
邹航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回想起这些天的相处模式他就心里发闷,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嗓音不禁提高了几分,语气也十分急切。
“没怎么?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和我说话了?以后我们就这样相处了?是吗?”
宋逸的眼神闪烁了一瞬间,心里砰砰跳着,这不是他所希望的,眼前的场景又何尝不让他痛苦呢?
他从未想过与邹航会变成这样,也从未想过以后不和邹航说话,只是心里有道坎,奈何这道坎实在太高太牢固,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于是就自暴自弃想着就这样坐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反正就休息一会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放开抓着东西的手,抬起头,像是做出解释,又像是随口一说:“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邹航的个子比宋逸要高一些,看向宋逸时要低垂着双眸,这时他的睫毛会遮住他一半的眸子,有看着有些神秘莫测。
当宋逸也抬头看邹航时,这双眸子便会收起那些神秘元素,展示出前所未有的明亮。
银河宇宙的神秘散尽,不再是浩瀚的星辰,是眼前最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