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悄然来临,大雪将天地淹了,一眼望过去无尽的白。若是瞌睡浅的,一整夜都能听到竹林里被雪压塌的崩裂声。
屋外下着大雪,林家主屋里热气腾腾,一家人聚在一块儿,好似有什么喜事。
原是远在都城的大儿子林承耀,托人给家里人带了东西回来。
给一家子人做的新年衣裳,加上都城人爱吃的稀奇糕点,杂七杂八好大一个包袱堆在桌上。
林轩文已经穿上他爹买的新衣裳,戴着个喜气的虎头帽,两腮被冻得通红,一手一个桃酥吃。
冯圆从包袱里翻出一匣子药丸,道:“娘,这是承耀给你带的治头疼的药,这黑乎乎的是啥?”
“这是承安的。”李金秀早把家里发生的事儿托信告诉大儿子了,林承耀知道弟弟手脚落了疾,专门给林承安带了只有军中才有的膏药回来。
祁溯将膏药拿过来,确定是活血化瘀的膏药,才给林承安贴在腿上。
贴着最敬重的大哥买的膏药,林承安一直咧着嘴,心里暖乎乎的。
也没把林承贵落下,知道他爱在外边跑,林承耀给他买了一双护膝。
林承贵心道大哥还真把他当小孩了,买个护膝给他,心里虽这样想着,还是喜滋滋的将护膝套在腿上。
冯圆又从包袱里翻出个银簪子,没等她反应过来,马春凤已经将话替她说了。
“大嫂,这定是大哥专门给你买的。”
去年承耀就说过她打扮太素,要给她买个簪子……冯圆揉了揉发烫的脸,在家人期待的目光中戴上了。
“我娘真好看。”林轩文不知是不是桃酥吃多了,嘴都变甜了。
“小娃娃不准贫嘴。”冯圆赶紧拿过糕点堵住自己儿子的嘴,惹得一家人笑了。
不止这些吃穿,包袱里还有一封信。
林承安认了不少的字,大哥托人带回来的信便由林承安给一家子人念。
在媳妇儿的默许下,林承安慢吞吞的念:“娘,阿圆,混账轩文,承贵夫妻,承安夫妻,我于腊月二十归家,勿念。”
见林承安停了下来,李金秀问:“没了?”
林承安将信好生地折了起来,对着他娘点了点头。
李金秀心知肚明,都城里请人写信收的贵,承耀又是个节俭的性子,这是怕多花钱,长话短说哩。
林轩文听到爹在信里骂他混账,嘴里的糕点都不香了,泪珠儿不要钱的往下落,怕爹回来打他。
李金秀心疼地给孙儿擦脸上的泪,皱着眉对大儿媳道:“阿圆,你怎么什么话都给承耀说。”
冯圆有些怯懦的低下头,“娘,我管不听轩文,就跟他爹说了学堂的事儿,让他爹回来收拾他。”
李金秀生气大儿媳没个心眼儿,大儿子在都城事务繁忙,哪还能让他操心家里的事儿。
李金秀当即放下话,不准大儿媳再给林承耀寄信,惹大儿子分心。
冯圆哪敢忤逆婆婆的话,温顺的答应了。
李金秀倒也没生多大的气,因为还有件高兴的事儿。
今日是小儿子的生辰。
林承安是在大雪天出生的,李金秀早早的给小儿子把生辰准备好了,一家人围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了顿热乎饭。
李金秀给小儿子纳了一双新鞋,林承安穿着正合适,李金秀又把小儿子叫到身旁嘱托,说些“又长大了,以后好好和媳妇过日子,再别像以前的倔驴性子了,有事先跟媳妇儿商量,小夫妻两个处理不了再来找她”之内杂七杂八的话。
交代完李金秀还不忘自己的大事,让小夫妻两个赶紧生个娃娃,她还等着抱她的状元孙子呢。
林承安盯着屋顶,颇为苦恼道:“娘,现在下大雪,地都被雪盖住了,没法种,就算种了娃娃也长不出来啊。”
这是儿子小时候好奇,追问爹娘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林爹随口一句哄儿子的话,就被林承安记到了现在。
李金秀一巴掌呼到小儿子头上,咬牙道:“地里能种出来还给你娶媳妇干嘛?”
林承安摸着被打的脑袋,有些委屈,他用那脑袋瓜儿仔细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他娘道:“我知道了,娘给我娶媳妇,是因为两个人一起种娃娃轻松些。”
李金秀险些没站稳。
此时此刻,这个妇人这才察觉傻儿子可能连房都没圆,可她如何开口,总不能把三儿媳叫来敲打吧,她没那老脸,自己的傻儿子还是得自己操心。
李金秀把林承贵叫来,把这让林承安开窍的重任交给他二哥。
当天夜里,林承安过了第二次生辰,一碗香喷喷的长寿面,还有媳妇送给他的生辰礼。
祁溯将那原本就要给林承安的小金印给了他,怕硌着,用一个精巧的香囊装着挂在脖子上。
林承安以为祁溯送给他的是香囊,也高兴的不行,接过来发现里面装着个硬东西,扯开香囊看到里面的小金印,一脸惊奇。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般精致的东西,金印上刻着龙纹,底下是祁溯的字,可当祁溯的亲王大印一样用。
祁溯哄道:“这是我娘留给我未来夫君的,你可要收好了。”
林承安脸红红的,捧着小金印爱不释手的看了一会儿,又给小心翼翼将金印塞进香囊里,藏到里衣不让人看。
祁溯有了软肋后,不得不多了一层打算。
想着他的承安若陷入危险,这金印能救他承安的命。
没有人会不愿意跟大雍晋王做笔生意的。
吃完祁溯亲手做的长寿面,林承安乖乖给木匣子里填充花生,自从练了刀法后他现在的左手已经很灵活了,单手剥起花生快了很多。
祁溯在一旁想给他揉揉右臂,林承安却缩着脖子有些不愿意。
祁溯若有所思,轻声道:“承安,你是不是觉得这道疤不好看。”
这还用说,那疤很是狰狞,林承安看一眼都不敢,媳妇儿还每日将他袖子撸起来,看了又看。
祁溯忽然来了兴致,道:“我让这疤变得好看如何?”
林承安知道媳妇儿从来不说假话,抿着唇,黑黝黝的眸子期待的盯着祁溯看。
祁溯找来一个盒子,拿出针和专门的脂料,给林承安的手臂刺青。
“疼的话别忍着,要告诉我,我们一点一点的来。”
这完全出于祁溯的私心,就算知道会疼,他依旧忍心,要在林承安身上永远留下自己的印记。
确实疼,但跟当日扎马步的疼一比算不得什么,林承安开始害怕,后头就不怕了,倒是祁溯眉间的结越来越紧,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半个时辰过去,一条黑色像文字的图腾从肩膀顺着疤痕而下直至手腕,林承安有些惊奇,问上面图腾是什么意思。
祁溯只告诉他用来遮疤痕的,并未细说,给手臂上仔仔细细抹了药膏。
林承安长大了一岁,好像脑子也灵光了些许,没那么好糊弄了。
媳妇儿不告诉他,那他就去找老丈人问。
陈易仔仔细细看过‘女婿’手臂上的图案,眯着眼睛笑了。
这是大雍的繁文,大概意思是“最珍贵的牲畜”。
大雍的祖宗是在草原上讨生活的,一生都在放牧,牲畜就是他们的命,这是刻在大雍人骨血里的信仰。
牲畜也有羊羔的意思,在前边再加上王上的繁文名字……
“这图腾的意思……”陈易捋着胡子,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道:“你是媳妇儿最珍贵的小羊。”
林承安听完嘴一咧,点头如捣蒜,十分赞同这句话。
他是属羊的,还是喝羊奶长大的,是素素的小羊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