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翻起鱼肚白,远处传来鸡鸣狗吠,房顶冒着炊烟,东门村一派祥和的景象。
忽地,东屋一声哭嚎打破了这份宁静。
林家人冲进东屋,只见马春凤瘫坐在地上,头发还没打理,乱的跟鸡窝似的。
马春凤眼泪混着头发糊了一脸,见到婆婆连滚带爬起来告状,“娘,承贵不见了,我今早起来摸被窝是凉的,就赶紧起来看钱罐子,都空了,一个子儿也没留下……这个死人,肯定又跑了!”
也不知是哭钱没了还是丈夫跑了,或者两者都哭,总之马春凤瘫坐在地上,闹着要找那没心肝的丈夫。
李金秀赶紧让家里人出去找,找了整整一个早上也没看到林承贵的影子,最后在村西头的徐老汉家得到林承贵的消息。
“承贵啊,我下半夜起来撒尿见着一个蒙着脸的人鬼鬼祟祟的,我寻思遇到毛贼了,正准备拿棍子打上去,他一出声我才认出来是承贵那小子,他怀里夹着包袱,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娘让他去镇上买盐回来。”
李金秀何时让二儿子去买盐了,这肯定是林承贵找的托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林承贵肯定闲不住,又跑出去跟个流匪似的到处窜了!
马春凤跑了丈夫整日哭闹不停,李金秀也是整日愁眉苦脸的,她这不省心的二儿子,脸上还刺着字呢,要是让发现被官府捉了去,有个三长两短,还想不想让她活了。
这一下子,林家陷入了萧条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林承安似乎接受了分家的事实,他跟媳妇搬出了西厢房,住进了隔壁新买下来的屋子。
这院里原先住着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死后房子留给了隔壁村的侄儿,对方嫌打理麻烦,就卖给了林家。
这院里有三间老屋,虽不比林家大,但也够小夫妻住的了,老丈人陈易也住这院里,如此一来,林承安倒像是个上门女婿。
“承安。”屋子的门敞着,里边传来一声轻唤。
临近深秋,一日比一日见冷,林承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脚上踏着又旧又破的布鞋,还在长个儿的年纪,去年缝的裤脚短了些,半截脚踝露在外面,一言不发地的在院里忙活。
“承安,进来。”
屋里再次传来媳妇喊他的声音,林承安只是顿了顿,继续埋着头扫院子。
这别扭闹了小半月,也分床了小半月,无论祁溯怎么哄,小夫君就是油盐不进,真应了婆婆李金秀的话,不愧是倔驴托生的。
林承安心里有疙瘩,不光是为分家之事,还有之后所发生的巨变。
自从分了家,林承安就感觉媳妇变了,不似从前那般柔弱,多了几分强势。
先是起了三房自己的小灶房,和婆婆妯娌分开吃,再是将分家分得的已经种上麦苗的七亩地翻了,又在老丈人陈易的资助下,买了近十亩的旱地,全部种上苎麻。
对于祖祖辈辈种粮食的庄稼人来说,实在是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不少村民都对林家三房指指点点,一颗粮食都不种,等来年秋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跟这群山野乡民相比,祁溯看得远多了,现在各国时局动荡,战火一旦点燃,种粮食保不齐会颗粒无收,倒是这麻还能派上用场。
届时,做军衣、绑俘虏,这麻的用处可大了。
不光如此,还请了两个长工打理将近二十亩的苎麻地,林承安半月的工夫,摇身一变成了东家。
这事也传到了李金秀耳朵里,二儿媳马春凤伤心了几日又作起了妖,撺掇婆婆教训三房,多种苎麻也就算了,再怎么地,这麦地也应该留下来。
没有麦地明年吃什么,三房没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做哥嫂的补贴,陈素这小贱人真会算计!
李金秀叹了口气,林家现已分家,各房过各自的光景,她这个当婆婆的如何多管。
再说,老亲家有银子,只要不欺负她小儿子,就任他们去折腾吧。
“东家,主子在叫你呢。”南隅一角的土屋走出来个瘦高男人,只比林承安大三岁,却一脸的老成,身上同样穿着陈旧的粗布麻衣。
这是老丈人陈易请来的长工,壮点的叫大牛,瘦高的叫二牛,是亲兄弟。
兄弟俩管林承安叫东家,管‘陈素’叫主子,管陈易叫老爷子。
林承安咧了咧嘴,露出笑模样来,脸上是止不住的崇拜。
“二牛哥,你不用叫我东家,叫我承安就成。”
二牛连连摇手,“这怎么能成呢。”
“怎么不成,二牛哥,咱们下地的时候,你再把那招黑虎掏心耍给我看看,我还有些地方没懂。”
昨日林承安同二牛去垒地,二牛身法伶俐,是个练家子,还教了他几招。
林承安对练武有着莫大的兴趣,大哥没时间教他,现在有了二牛,他简直比娶了媳妇还高兴。
二牛挠了挠后脑勺,他被主子敲打过,万不敢教林承安这些腿脚功夫了。
“东家,那都是我骗你的,前些年跟着个杂耍师傅当过学徒,就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万不可当真。”
林承安不信,二牛那些招式耍的有模有样,怎么可能是假的,他不死心追问道:“你那招黑虎掏心……”
二牛忙道:“东家,那招黑虎掏心你就更不能学了。”
“为啥?”
“那是……偷人钱袋子的。”
林承安拿着扫帚的手一顿,沉默的如同一座石像。
二牛发誓:“东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偷东西的,我也是后来才发现那杂耍师傅手脚不干净,不想同流合污,这才跑回来种地的。”
林承安此刻心情颇为复杂,母亲看重文墨,只让他读书认字,好不容易来了二牛……
垂着脑袋回到屋里,林承安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怎么了?”祁溯边询问边把手里的新衣裳往小夫君身上穿,脱下外面的旧衣,里面贴身的亵衣雪白柔软,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上好的锦缎而制。
林承安虽然心中懊恼,也不敢明说媳妇儿半分不是,窝囊劲儿十足,他愣愣地看着祁溯,呐呐:“怎么又做新衣裳了……”
这些日子林承安的衣裳多了许多,他不习惯,还是穿着旧衣裳。
“喜欢吗?”祁溯满意的看着眼前人,林承安生得眉深目清,穿着这件修身的墨色锦衣,一眼看过去,只以为是哪家俊朗的小公子。
“我的够了。”林承安不忘自己的侄子,小心询问道:“这些可以留给轩文吗?”
祁溯看着林承安还有些稚嫩的脸轻笑:“轩文的已经送过去了,不光他,娘和嫂子们都有。”
听到家里人都有,林承安这才露出松快的表情来,他不知怎么报答媳妇和老丈人的好意,只能暗暗发誓,要多干活。
祁溯有些好笑,在宫里头,人人都戴着一副面具,永远不知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贪婪祸心。
林承安的喜怒哀乐不用猜,全写在了脸上。
“承安,刚刚在院里和二牛说了什么?”
祁溯要想知晓,不用林承安说,他自有法子知道,可他就想听林承安亲口说。
“二牛哥说不能教我习武了,他的功夫都是骗人的。”闹别扭闹了这么些天,林承安难得的吐露心声,“素素,我想习武。”
祁溯手一顿,自从分家之后,林承安就同他闹起了别扭,已经分床了好些天。
此时此刻,不可多得补偿机会就在眼前,就是天上的星星祁溯也愿意去摘,谁知竟是这么个要求……
在祁溯内心,不希望林承安习武、种田、做任何劳累的事,就想养着林承安,乖乖的在身边长大,让他一世无忧。
这个时候,必须要说得有理有据,才显得晋王没有任何私心。
“承安,习武伤筋动骨,还都是童子功,你都大了,不说吃苦,很多功夫你都学不了,还是听我们娘的话,好好跟着私塾先生念书识字。”
祁溯眼看着小夫君眼中的期盼,如同星星之火一般熄灭了下去。
不出所料,夜里林承安继续和媳妇儿分床,一个人蜷缩在自个儿搬过来的旧床上,留给晋王一个冷漠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