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边!”
柳小妙一手拖箱子,一手抱着帆布袋,招呼母亲往订好的房间走。
蔡美芳挎着鼓鼓的行李包,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就连过道里摆的花瓶和画框也赞不绝口。三星级的宾馆,硬是被弄出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气场。
她看了既想笑,又心酸。十八线小乡镇的一切都是按下了慢进键。和日新月异的大都市相比,落后了至少二十多年。
“没安锁,怎么打不开呀?”蔡美芳用力拍门。
“早就都刷卡了。这卡得看好,每次出入和退房要用。”女儿捏着一张薄薄的卡片,不紧不慢往智能锁上贴,门“叮咚”就开了。
“住一礼拜花多少钱?”母亲更关心价格。两个单人床,电视机,沙发,卫生间和淋浴间分开。比她见过的县城小宾馆条件好多了。肯定也贵多了。
“一晚上二百八,含早餐。”她拿起消毒湿巾擦了擦马桶,对上了蔡美芳狐疑的眼神。
“妙子,你居然这么有钱了?在北京一礼拜能花快两千,为什么每个月只肯给我寄一千块?”
“我住宿舍,公司的员工福利。每月只交一百五十块的水电费。其他的开支,不到两千。”
心平气和的解释,母亲根本听不进。一双大而无用的眼睛,在女儿身上扫来扫去。米色短风衣外套,宝蓝色裤子,黑色中跟皮鞋,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这次出门急,一心只想着给你送宝贝户口本,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来得及带。穿你的凑合算了。”
自以为风韵犹存的蔡美芳,未经同意就擅自去女儿开带来的行李箱:
简约漂亮的衣裤和套裙,做工细致,面料触感舒服。款式都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放二十年前,能毫不费力地穿上。现在身材膨胀,赘肉多了,翻来翻去,没有一样能套得进。备受打击,闷闷不乐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柳小妙收拾完房间,在洗漱台摆好下午买的新毛巾和护肤品。看不下去母亲唉声叹气,递来刚洗的柿子和蜜桔:
“先吃着。晚饭后逛街,我给您买几件新的。”
“要买你这些牌子,大码的。”蔡美芳连忙提条件。
“这是青年穿的。没有中老年款。”她耐着性子劝说固执的母亲。这些日子都忙得昏天黑地。除了公司发的文化衫和少量网购的衣物,几乎都是周逾买的。
不知是赌气,还是贪心,蔡美芳每到一处都不停地试穿,穿满意了就要女儿付钱。附近的服装店和超市都逛到关门,才提着几袋子新衣服鞋子回宾馆。
柳小妙趁着洗漱的时间,关上浴室门,低声和周逾打电话。
“到了吗?”
“进酒店了,刚洗完澡。老婆大人,视频好不好?”他的声音很兴奋,旅途的疲惫一扫而光。
她瞥了一眼暂时隔开浴室和客厅的门。很薄,锁也不结实。母亲随时都可能冲进来,简单粗暴地打断他们的通话。
房间的装修摆设既不像校内招待所,也不像公司宿舍。男朋友一看是陌生的宾馆,必然起疑心。质问起来,有口难辩。
“马上要干活了,不想熬夜。明天中午我们可以。”柳小妙找了个勉强过关的理由。周逾心疼她才出院身体虚弱,二话没说就让挂断。
耳边忽地传来脚步响。抬头一看,蔡美芳就站在门边,掌心按在把手上。打了两分钟电话,这也能见缝插针溜进来?!
“刷牙洗脸,拿着手机干嘛?”母亲走近,两眼直直地盯她。嘴角挂着胜利的笑,仿佛当场拿住了偷东西的小偷。
柳小妙被这副笑容刺激得心生反感,绕过她往外大步走:
“妈,白天累了。我们都早睡。明天八点得到公司。迟到扣当月奖金。”
床上的被褥还算干净。她侧身躺下,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浴室灯光昏暗。蔡美芳对着镜子,一件件地挑选明天要穿的新衣裤。
前天申请了加女儿的朋友“小富婆”。到现在人家还没有通过验证,等得心里焦躁不安。
罗姨发来最新消息,县城的楼盘很抢手,没剩多少了。要买趁早买。女儿上班也是打工,还得当心扣钱。万一工作没了,就算拿出首付,也承受不起月供。
思来想去,闺女的京城阔气朋友就是买房的最大希望——
除了小富婆,没有谁能一次拿得出二十八万现金!第一次申请失败,显然受了打击。既然千里迢迢来了北京,不见面太可惜。无论如何要再多试几次才死心。
十点。周莹敷着面膜,坐在床上刷微信。又看到了小红点消息提醒。
好友申请太多了,陌生人一律不理会。但这个被拒的人有一股执念,特地留了言:
“美女好。我是你朋友柳小妙的妈妈。”
“咦?”她瞪大眼睛,“阿姨怎么上杆子找我?我和她也不怎么熟呀。该不会是为了替女儿试探我和沈峻的关系吧?”
周莹本来不想理会。出于好奇,勉为其难通过了申请。
柳小妙的朋友圈很少发动态。除了一条两个月前的加班,什么私生活都没有。
点开头像照片,她的眼睛辣得像被芥末水洗了:俗气的妆容,夸张的廉价耳环手镯,花哨的衣裙,东施效颦的网红拍照姿势
更可怕的,不是小作坊养生美容广告,就是麻将馆日常。
“救命!本宝宝要瞎了!”周莹惊叫着把手机丢到一边,断了和蔡美芳睡前聊天的念头。
“沈峻的家乡在二线省会城市。怎么会和偏僻小地方出来的女生认识?光看这个当妈的,就要被吓死了。”
蔡美芳津津有味地欣赏周莹的朋友圈照片。上回偷翻女儿手机,走马观花。
如今自己也成了堂堂正正的好友,慢慢地看个够。
柳小妙和周莹的合影,一张不漏下载保存。瞧着关系还蛮不错。
后半夜,母亲趁着女儿熟睡,悄悄爬起来。手机需要输密码,但桌上的背包能随意地翻个底朝天。
一张小小的工资条,写明了月薪和补贴收入。两万出头!一个月抵她干两年!就连她们乡镇铁饭碗的公务员都没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