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生,我在北京工作,很少回来。我也不习惯加不熟悉的人。”
柳小妙语气坚定。差点就直白相告:“我有男朋友,是准备结婚的!”
这种绝对机密不值得和陌生人讲。更不可能告诉母亲。整个小镇上,唯一值得倾诉秘密的,是善良慈爱的外婆——如今成了山头一堆凄凉黄土。
直截了当被拒,姜玮不好意思闭了嘴。热情的眼神有些难堪。赶上周末,清早街上空落落。没有熟人在场,保住了余下的面子。
他站在两米外,朝她投来深深的目光。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不至于招来反感。又能较近地打量这个硬骨头的姑娘。
一双眼睛不大也不小,却很擅长探究一切感兴趣的事物,包括拎着早餐,对他避之不及的柳小妙。
“不加没关系。有困难了可以找我。”姜玮绅士风度十足,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她。
晨跑也自带名片?
柳小妙略蹙眉。隐约想象得到,背后必然有一片广大的朋友圈。
这个男生随时随地发名片,一年得浪费多少纸,得砍多少树?光看缺乏环保意识这一条,她和他就绝对做不成朋友。更别提其他想入非非的可能。
姜玮看她无动于衷,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逢人就乱发。除了跟工作和应酬有关,交朋友只发出去一张——给你的。”
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平白无故不接,多少显得矫情。
经过三个月的职场初练,柳小妙比起青涩的学生时期,为人处世大有长进。她腾出一只手接了名片,“谢谢。我有事先走了。”
“好,有空多联系。”姜玮目送她转进一条小街,继续跑自己的步。
虽然不了解,也不想刻意去了解,柳小妙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懂得分寸,有很强的边界感。并不像有些走极端的男人,追起女孩子来一味死缠烂打,胡搅蛮缠。
街角的石桥边,她驻足片刻。远处火车站,清晰传来发车的轰隆声。
“我已经有了所爱的人。也愿你早日遇见幸福。”名片从指尖轻轻落下。如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然坠入了桥下潺潺的河中,随着流水去了远方。
到家时,蔡美芳对着镜子梳头,听到脚步响,鼻子哼了一声。
“妈,我要去车站了。这是早餐。”柳小妙整了整背包,买来的包子和豆腐脑往桌上一摆。
“才回来就要走?你当铁道部门做慈善,免费的?不多住几天对不起车票钱。”
“大头是机票,出差公司给报销的。我只买返程火车票,负担得起。”
“退了吧,明天走。多陪妈妈一天。”蔡美芳撒谎很溜。只要女儿今天不跑,晚上就跑不成。还指望着她出首付,办贷款。
“我主意已定,不会改变。再见!”柳小妙果断地挎着包,大步往门外走。
绿塑料梳子响亮地砸在镜子上:“啪!”
母亲激动站起来,抬手指着她的鼻子:“你非要走,把钱留下!”
“您还要继续打麻将?”她横眉冷对,“我每个月的血汗钱,不是让您浪费在麻将桌上的。”
“我就知道你心不在这里,惦记着打电话的男人!你对他说,要和你处朋友,得给我一百万!必须现钱!”
柳小妙当场气得无语。浑身的血液流速放缓,像是要结冰。
倒是一向在辩论中占下风的母亲,看到伶牙俐齿的女儿低下头,哈哈大笑。
一百万,是她想得到的最大数额。大到足够难倒女儿的另一位追求者,让他知难而退。也让女儿死心塌地辞职回到小镇,安心嫁给前途无量,仪表堂堂的姜玮。
只要能当上这位金龟婿的岳母,自己也立刻扬眉吐气,翻身做人上人。打牌的老姐妹见了面,一律毕恭毕敬。还不每次都让她赢钱?
“太过分了!”柳小妙愤怒的吼声打破了房里短暂的沉默。
她握紧了双拳,居高临下。整齐的两排小白牙蹦出振振有声的警告:“别打女儿的歪主意!否则休想再找我要钱!”
蔡美芳怔怔地一屁股坐回椅子。做梦也想不到,顺从了二十二年的闺女会突然间有了豹子胆。敢面对面和当妈的对抗。
万一真的不给生活费,她的生活水平可是要急剧下降的。退休金才小几百。仅仅保基本温饱。要想有改善,得指望女儿按时寄来的一两千块钱。
毕竟,美容院,西餐厅和服装店,等等,哪一样消费不得百元起步?
“妙子,妈不是这个意思”蔡美芳红了眼圈,讪讪地笑。强作的笑,显得嘴角如同抹了胶水似的僵硬,扯得两侧法令纹更深了。
柳小妙看着面前的女人。来不及扎起来的一头蓬乱头发,和河岸上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记忆里,也曾经是美好的。她在心底叹气:可怜的人,可恨的人,偏偏是亲生母亲。操劳大半生,依旧过得像只蝼蚁。
“妈,我不怪您。挣钱不容易,长个心眼,别信甜言蜜语,免得上当受骗。”
母女俩对视。目光交织,碰撞,隐隐有火星洒落。最后,柳小妙从钱包里抽出二百元,放在桌上。蔡美芳收了,转身从门后取了把雨伞,插在女儿背包的侧袋。
放女儿走,等于一颗摇钱树脱了手。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姜秘书,对不起。我家女儿不懂事,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等下次回来,我一定好好教她。”
柳小妙前脚刚离开,就马上掏出手机逐个敲字,惴惴不安地赔礼道歉。
姜玮跑了大半个小镇。回到家,洗完澡。一边拿吹风机吹头发,一边计划着上午约柳小妙去县城。新开的iax影院,订好座位,开车去不到一小时。
“小妙回北京了?”他倚靠在浴室门框,不甘心地望向窗外。一辆火车,开走了。
一路上,柳小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漫长的近二十来个小时,在凌晨六点半抵达北京西站。
天空下起雨,雨水打湿了站台。夹在各种口音的乘客里,她拖着箱子,疲惫地往外走。却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打着伞,朝自己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