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明宫回到颐华殿,承玙就把方才所发生的事和璇宁说了一遍,璇宁全程静静地听,此前常禄已经简单和她禀过了,故此她也没再多问一句。但让她高兴的是载瑾和皇伯伯之间的误解这回终于是解了。
“小宁儿,虽然沐太后有先帝的圣旨在手,救下了姚嘉纾一命,但她却是活罪难逃。我也已经想好了,就让她去流放!小宁儿,你觉得如何呢?”承玙问着璇宁的意见,这件事他总要给她一个交代的。
而关于此事,还有那些人的下场,璇宁是真不想再谈起了:“随便。载瑾,朝堂上的事,你自己决定了就好,那些个朝廷罪臣,你也想怎么处治就如何处治,不必事事都问我的意见。”
向来就爱对璇宁察言观色,承玙自然一眼就知这会儿的小宁儿心里心事重了:“好,小宁儿,我知道了,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尽量不说出来扰你心烦。”
“玙哥哥,我……”璇宁顿蹙了眉,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承玙的话里好委屈的样子。
承玙还是一如平日里的那般好性子笑着:“小宁儿,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负担了,好吗?”
“你也一样,载瑾,你也不要多想,一切就当往常的那些政事一样看待。”璇宁善解人意的目光投在承玙的脸上。
“嗯。”随后,承玙便又拟写好一道圣旨,叫来常禄把他的这一份和那道先帝的圣旨一起送去了广明宫。
当安德心携着两份圣旨来到天牢里时,韦熙茵已经探望完姚嘉纾先离开了这里。
宣读完两道圣旨,安德心没有与姚嘉纾多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这间阴冷冷的牢房。
牢房的锁链又被扣上,姚嘉纾才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爬回了榻上的暖被里。
两道圣旨被她随意地放在了牢房正中的长案上,对于刚刚安公公宣的旨意她倒是没有任何想法。
反而是曼儿,隔着栅栏看着那案上的两道圣旨已是呜呜地哭出了声。
姚嘉纾瞟过一眼,撇撇嘴道:“曼儿,你怎么又哭了?明日,你我主仆就要从此分别了,你能不能给本小姐留个笑脸啊。”
只听曼儿却哭得更大声了,她双手无力地打在栅栏上:“小姐,刚刚韦小姐不是说沐太后救下了小姐一命吗?怎么这会儿安公公就又宣了旨,小姐怎么就要去流放了呀,呜呜……”
姚嘉纾听了好笑道:“曼儿,你怎么只记得韦小姐那一句话了?韦小姐还有一句‘活罪难逃’,你忘了?”
曼儿瞬间心里又大悲:“小姐,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这流放,还不如去死呢,呜呜呜……”
姚嘉纾沉沉叹声气,睨了一眼关在她隔壁间的曼儿:“欸,曼儿,你会不会说话,你盼着些本小姐好不行啊!”
曼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呼吸一口气,道:“小姐,您不知道,那流放可不是人受的罪,这从京城一路到那边远之地,要受好多好多苦、好多好多罪的,还吃不饱、穿不暖,还有那些官兵会打人的,奴婢听说这很多被流放的罪人,到半路上身子支撑不住,都死在半路上了……”说完,曼儿便又是一阵凄凄地哭喊。
姚嘉纾受不了她这副样子,大声地一喝:“曼儿,你能不能不要哭了,你哭得本小姐心里都烦了!”
“小姐……”曼儿赶紧又止住哭声,喏喏地看着自家小姐。
姚嘉纾丝毫不在意曼儿说的那些事情:“曼儿,你是不是忘了本小姐习得一身好武艺了?就凭本小姐的身手,还没有哪一个是不败在本小姐手上的!”
曼儿缩了缩脖子,小声地提醒着之前在御花园里的事:“小姐,您忘了潭雪姑娘吗?她……”
“够了!”果不其然,回应给曼儿的是姚嘉纾那一声厉吼:“曼儿,早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是,奴婢以后都不说了。”此话刚一说完,曼儿眼里的泪水便又蓄了起来,她和小姐哪里还会有以后啊!
姚嘉纾最后偏过了脸,她懒得再看曼儿那张哭丧的脸,她也不想知道曼儿现在的想法,反正她能为她做的,她都尽力了,也不算枉费了曼儿陪她了这么些年。
这晚,给她们主仆亲自送来晚膳的是纪夕朗,他一来就命了左右的狱卒先退下。
姚嘉纾一看纪夕朗这谨慎地架势,就猜到他一定是来有要事的:“纪少爷,是世子叫你来的?”
纪夕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姚嘉纾,慢慢沉下气后,他又没好气地瞥了眼隔壁的曼儿,最终他才走近到姚嘉纾的身前,低声地对着她一斥:“姚嘉纾,你真是好大胆子啊!”
姚嘉纾一笑,退后一步满眼满意地看着纪夕朗:“纪少爷,彼此彼此,看来你们都没让本小姐失望啊!”
纪夕朗冷哼一声,来到案前的靠椅上坐下:“姚嘉纾,你怎么知道是世子让本少爷来的?你又怎么知道本少爷没让你失望呢?你就不怕是本官知道了你的计谋,所以来这儿审你的呢?”
姚嘉纾慢慢到纪夕朗的对面做下,她指着这一案的晚膳笑道:“纪少爷若真是来审本小姐的,又何必亲自送来这些好酒佳肴呢?”
“哼!”纪夕朗冷冷的眼神定在姚嘉纾的脸上,余光他便就看到那两道圣旨,他忙打开一看,整个人都震惊了,沐太后的事情他倒是已经从钟离彦然那里听说了,只是这第二道圣旨,上面那承玙的笔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流,流放?”
看着纪夕朗这目瞪口呆的嘴脸,姚嘉纾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纪少爷,沐太后为本小姐保下了这一命,本小姐现在只用去流放了。”
听着耳边这轻松的口吻,纪夕朗更是不知该用何眼神去看她了:“姚嘉纾,流放,这是流放!你知不知道流放意味着什么?”
姚嘉纾怂怂肩,无所谓地笑笑:“不就是流放嘛,曼儿之前都告诉过本小姐了,轻则受苦受累,重则死在途中,仅此而已呗!”
“你就不怕吗?”纪夕朗不敢相信他面前的人还能笑得出来。
怕?姚嘉纾听着这个好笑的问题,她倒过一杯酒来暖身:“纪少爷,你认为怕有用吗?怕,本小姐就能不被流放了吗?”
纪夕朗紧捏着圣旨,他看着脸上挂着正常笑意的姚嘉纾,却觉得她不是那么的正常:“我不是这个意思,至少遇到这种事情,你不必勉强着笑的。”
“呵呵~纪少爷,你这话可真好笑,本小姐可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再说,本小姐不笑,难不成还要像曼儿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啊。”姚嘉纾说着,不由看向隔壁间去。
纪夕朗也随之看去,只是三人目光相对的情景,有些许的好笑。
特别是曼儿,她很不解,从之前韦小姐来深深地看了她后,现在纪少爷也带有深意地看着她,让她一时都不自在了。
终于,还是姚嘉纾开了口先问向纪夕朗:“说吧,世子有什么话带给本小姐?他让我们怎么做?”
聊起这事来,纪夕朗的脸色就是一黑:“姚嘉纾,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犯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姚嘉纾转身背过曼儿,沉声回向纪夕朗:“纪少爷,本小姐有说过自己是好人吗?所以再做下件坏事也没什么好让人惊讶吧?”
纪夕朗对此无法反驳,他只又次提醒姚嘉纾,道:“你就不怕事情败露,最后你的婢女会死得更惨?”纪夕朗同样背着曼儿,压低着声音和姚嘉纾说清道理。
姚嘉纾却也是提醒纪夕朗知道事实:“纪少爷,你说错了吧,曼儿现在不是本小姐的人,她是韦小姐的婢女,这件事世子应该有跟你说到才对,若是没有,你也大可以到韦小姐那里问个明白!”
嘭!纪夕朗气得一拳长案,这事他当然也是才听世子说过:“姚嘉纾!你要知道,本少爷是太子司直!绝不容许这天牢里任何一个罪犯逃出去!”
“是吗?那纪司直,敢问世子让你来见本小姐,是何意啊?若是你们不愿意帮本小姐,直接不见本小姐就成,倒也不必来了还要说这么多,不累吗?”姚嘉纾这时的脸色也立刻沉了下来,高扬着下颌,又是往日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纪夕朗也是一声冷哼:“姚小姐当本少爷愿意来这一趟吗?不错,世子让本少爷来此的确是为救她,但本少爷是东宫属官,凡事自当是听太子命令!”
“哈哈哈~”姚嘉纾听了大笑,言语里含着无尽讥讽:“纪司直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是太子的人了?可太子没让你给我们姚家人送酒送菜肴啊!”
纪夕朗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姚嘉纾,你以为本少爷是怕被此事牵连?”
姚嘉纾没有回话,沉默给了他回答。
纪夕朗不禁一个苦笑,带着一丝怨念看向姚嘉纾:“姚嘉纾,本少爷既然能在太子殿下那儿为你求情,便必然是不怕被牵连!可这到底是两件事,它们不一样,本少爷身为太子司直不能知法犯法!”
“纪司直,你说这是犯法,那请纪司直告诉本小姐,我冀国国法有一条说过不能买卖家奴吗?而且本小姐记得不错的话,冀国的一些罪奴,也是可以被贩卖到世家为奴为婢的吧!”姚嘉纾也继续驳斥纪夕朗的话。
“你也说了,是一些罪奴,她不一样,她是被陛下下了圣旨要诛杀的人!”纪夕朗想要劝姚嘉纾放弃,世子他劝不了,所以他只来劝她了。
但姚嘉纾却总能找出纪夕朗话里的漏洞:“纪司直,陛下和太子殿下他们要处死的是沐党、是姚家,而现在她已经不是我们姚家的家奴了,你这是错抓了人啊。”
“姚嘉纾你……”
“还有啊,纪司直,陛下、太子殿下他们最恨的不过是我父亲和我外祖,其实只要他们死了,一个家奴的死活他们是不会在意的,所以又哪里会追究呢?况且曼儿一个女子,自幼就为奴为婢,这样的一个人于我冀国是没有伤害的,你就大慈大悲,算是报答本小姐给你传递那么多的消息了,好不好?”刚刚硬来是没有用,姚嘉纾便想着好语相求。
纪夕朗却又是一拳锤在案:“你和世子倒是心有灵犀啊,劝人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么说,纪司直是同意帮忙了?”姚嘉纾不给纪夕朗多余考虑的机会。
纪夕朗转头沉眼看向曼儿:“本少爷人都来了,只有事后再向太子殿下请罪了!”
又一次四目相对,曼儿显得有些紧张,她在这边又听到她家小姐和纪少爷在说些什么,她只看到纪少爷锤了好几次桌案,她家小姐和纪少爷应该聊得不是很愉快吧。
最后,还是纪夕朗无奈地收回了目光,他转向看着姚嘉纾,声音压得更低了:“这酒你少喝些,留一些给你的婢女,让她就着这个一起喝下。”说完,纪夕朗就掏出一小包药粉递到姚嘉纾的手里。
“这有什么用?”姚嘉纾轻声问着。
“能让她很好地睡上两晚,本少爷想姚小姐一定也不想和她多做解释,不是吗?”纪夕朗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道。
“纪少爷这是猜对了,本小姐最讨厌她哭哭啼啼了!”姚嘉纾一笑,把药粉攥进了掌心里。
纪夕朗一肘撑在案上,尽量靠近着些姚嘉纾,让她能听清他的计划:“今晚丑时,我会以护送新刑具为由过来把你的婢女带出去,之后我会把她亲自送到崇德侯府,你放心,那时随我来的都是我身边亲近之人,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嗯,明白了。”姚嘉纾轻轻点头。
交代完后,纪夕朗便不在此多留了,最开始他其实是不愿的,直到他出了天牢的大门,他也没想清他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就被钟离彦然和姚嘉纾这两个给拖进去的。但令他现在更闹心的是邢允侥,听钟离彦然说他给邢允侥的迷人散最后倒被用在邢允侥他自己身上了,这让他实在是想不通,而邢允侥此刻也还在东宫,福祸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