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破破烂烂，民房低矮，根本不像繁华云川会有的景象。
狄正杰缓缓开口。
“你猜，此次抄了聚财居，以及定远侯府和参与造反的官员府邸，获得多少钱财？”
楚天南想了想，道：“五百万？”
“五百万？”狄正杰咋舌，“你得多瞧不起他们？罢了罢了，告诉你，加上玉器、宝石、字画、古董、黄金、白银，超过一千万。”
闻言，楚天南心头狂震。
他知道贪官污吏很有钱，聚财居也很难挣钱，但万万没想到能超出一千万。
狄正杰恨得咬牙切齿。
“那群狗东西，都不知道搜刮了多少良民的血汗钱，简直是云川府大灾难。钱的具体来源，需要时间慢慢调查。我已经上书京城，恳请朝廷留个百万，用来恢复星月坊。陛下一向睿智圣明，大体会同意，但这百万白银具体如何去用，很难规划。”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聊。
昨夜一场狂风骤雨，在坑洼处积攒雨水，道路泥泞。
破屋中时不时探出几颗脑袋，偷看二人。
城郊百姓深受聚财居影响，思想潜移默化，有所改变，没了律法概念。
“狄大人，想重新建立律法，提升威信，很难。而要实施良策，必须在此处百姓心中建立法度后，才能进行。需要加紧啊……”
狄正杰点头，“不错，吃力不讨好。这边的百姓，堪称刁民，想改变并非一朝一夕，至少按年计算。”
“那也得考虑他们的感受，设身处地做个走访调查。”
“对对对，楚大人说的对。”狄正杰竖起大拇指，“楚大人果然有经天纬地之大才，择日不如撞日，要不然现在就去走访，看看他们怎么想的！”
两人随便来到一处民房。
民房很破，杂草丛生，刚靠近，就闻到扑鼻的恶臭。
初秋，依然炎热，难以想象这种地方怎么住人。
狄正杰叩响房门，无人应答，便自己进入。
屋子里头更热，摆设简单，泥地坑哇，边上随意堆放着板凳、苕帚。
楚天南沉默，妥妥的家徒四壁。
“儿啊，回来了，吃过没？”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从内屋传来。
楚天南透过门帘的缝隙，往内张望，才注意到里头有人。
老太太一身破烂衣裳，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周围围绕着不少苍蝇。
“没吃啊？娘给你做。”
她自顾自说着，颤颤巍巍起身，摇摇欲坠的想去做饭。
狄正杰紧皱眉头，“大婶，我们不是你儿子，你一个人？”
老太太浑身一震，扭头看向门口。
她的瞳孔，泛着灰色，显然瞎了，微抬双手，局促的摸索。
“谁？你们是谁？家里没钱，也没人。”
狄正杰：“大婶，我们是云川府官员，过来视察民情，你家人去哪儿了？”
“云川府官员？”老太太吓了大跳，声音提高八度，“真的是官员？儿子，我儿子，赶紧给我找儿子。”
“除了你俩，还有别的么？”狄正杰询问。
“没有了。”老太太摇头，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口，“老头前两年被人打死了，儿子去报官之后就不见了，失踪很多年了。”
楚天南和狄正杰面面相觑，随后摇头。
显然，她儿子也没了。
楚天南没说话，轻手轻脚的绕过小门，里头有一座灶台，被烟雾熏得漆黑。
老太太既瞎眼，又独居，日子艰难，不知一个人是怎么挺到现在的？
狄正杰不忍心将猜测告诉她，放缓声音。
“婶子啊，你儿子出人头地了，太忙，才没时间过来看你。”
这话，让老太太目瞪口呆，随即微微一笑。
“真的啊？好啊，光宗耀祖，光宗耀祖了。当上大官，就能给百姓伸冤，还百姓朗朗乾坤。他从小就很正义，肯定不会当大贪官的。”
楚天南叹息，看来老人家神志不太清醒。
“不错。”狄正杰点头，“你儿子确实是清官，前段时间把聚财居给灭了。”
“真的？聚财居就是个害人的赌坊，我儿子有出息了，把那害人的地方给灭了。大青天，大青天啊。”
“他说等忙完这阵子，来接你去享福。”
“好好好，太好了，出息了，出息了……”
老太太神志不清，因为狄正杰的话兴高采烈。
片刻后，楚天南和狄正杰离开。
狄正杰抹掉汗水，吩咐手下照看老太太，给些吃的，至于别的等候命令。
之后，楚天南和狄正杰没了继续视察民情的兴致，返回衙门。
楚天南明天要回青州，喝了杯茶，就要告辞，狄正杰却将他留下，说想喝酒。
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楚天南不忍心弃他而去，便点头同意。
没几杯，狄正杰就醉，醉后只顾痛哭，也不讲话。
哭了很久，才哽咽地握住楚天南的手。
“那大婶骨瘦如柴，却鼓着肚皮，显然没有吃食，吃土才会如此。她活得很艰难，若非等儿子的信念支撑，怕是早就不在了。这还是云川府，楚大人啊，此乃江浙最豪华的云川府啊……”
说到这，狄正杰嚎啕大哭。
“别的城池呢？该是怎样的景象？皇朝子民为何过得那么苦？怪不得大家都恨不得掀翻皇朝，因为难以苟活了呀。我们除了叹春秋，作诗词，还能干嘛？能给百姓干嘛？”
见状，楚天南叹息。
“冷静，这帮情况，已经几十年了。”
“如果不是今日去走访，谁能知道还有这么多的百姓在吃观音土？
当官的，走得越高，眼睛越瞎，根本看不到底下子民！
楚大人，你既有志向，想学女娲补天，此番前往京城，一定不能忘了今天见到的一切。不管怎样，不管怎样……要为民请命！”
说完，狄正杰猛然起身，咬紧牙关。
“我就不去京城了。我要给陛下上书，留在云川府，要凭一己之力改变现状。”
看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疯癫模样，楚天南默默点头。
顶天立地的男儿，总得给弱者做些什么，否则枉为人间走一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