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都怪我。”
在直播间中,李强说的话断断续续,语序也不是很正确,而他的背景音依然充斥着两夫妻的大吵大闹和互相倾轧,实在是一场好不热闹的大戏。
“卧槽,我愿意称之为今年到目前为止最炸裂的反转。”
“卧槽,同意。”
“卧槽,谁不是呢。”
“可是有一说一,不然病人还是先去把自己现在的病治好吧,现在这些也可以,等到去了医院之后再说。”
“而且说实话,这已经构成犯罪了吧?”
“我要是医生我现在就已经住在律师事务所咨询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证据。”
“对!证据!”
“我录屏了,如果到时候这个医生需要起诉,我一定保存这个证据,捍卫对方的权利,也算是我之前识人不清的一种补偿。”
“对对对!我男朋友就是律师!如果需要可以无偿帮忙!”
“说真的,我现在心情很复杂,就好像我曾经接受的教育和三观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就算我的确觉得他现在生病了,应该去治疗,可是他做的这些事让我觉得他无法原谅。”
“好矛盾啊。”
“有的人有圣母心就算了,别在这里发癫好吗?能不能先把这个事情解释清楚啊?这明明就是最经典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只不过这件事情不解决,不说清楚,那以后谁还有勇气做那个善心人?”
“同意,当然也不是说圣母那么极端,只是……唉。”
“现在不发声,以后倒霉的就是自己。”
“不过我确实是让他早点解释清楚,毕竟现在状态看起来真的很差。”
“能不能定位啊?”
“说实话可以报警了,无论从什么情况下说都可以——虽然这个事情不管算不算犯罪,不管是教唆还是被教唆,已经有了这个苗头,而且传播范围也很广……而且现在这个状况,别说别人了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如果报了警获取到位置定位的话,真的出了什么事,还可以找个救护车急救。”
“上面那个说的有点道理,我觉得可行。”
“是的是的,真的没有人吗?或者在附近的、同一个城市的?”
……
……
不过这些内容和信息,李强基本都没有接收到。
他现在只觉得边上很吵,那一对夫妻又开始毫不客气地撕起来,每一句话都没有收敛,很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是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而自己的耳朵好像也在耳鸣。
李强想抬起手揉一揉耳朵,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从自己的耳蜗里流出来,有水银一般的重量。
只是他没有力气——等李强伸手碰到耳垂的时候,才感觉里面什么也没有,依然是干燥的,全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那种耳鸣的状态还在持续,好像周围他们在说什么——自己也听不清了。
但是不行。
好像从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行。
至少要先把该说的话说完。
他抿着发紫的嘴唇,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原谅的可能。
现在做的这一切,也不是赎罪。
他从一开始做的就是错的,从自己当时眼神闪躲着还要把夏眠指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只是……
李强眼神黯淡下来。
然后重新开口。
“接下来的事,就是他们让我指认夏医生,我,我。”
“我指了。”
他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叙述着。
这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好像做错这个事的人不是他。
或者说……
因为心虚,毕竟在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李强还是不敢抬头看向摄像头。
总是四下躲避着,仿佛在挑选什么适合避难的场所,然后自己再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件事情最好笑的就是,他的背景甚至那对夫妻还在大声互相辱骂着,几乎是缠斗在一起,有时候发出一些撞击的闷响。
谁也没有放开谁。
“怎么办我觉得这幅绘图实在是又地狱又有些黑色幽默。”
“不管是背景、事件、人物,可能单拎出来看,就只是一个社会事件,但组合在一起实在是……算了,我很难评。”
“他这都全都承认了,那我觉得还是有点问题啊,真的只是现场反水吗?”
“我总感觉这对夫妻不太简单的样子,就因为我觉得是一种直觉罢了。”
“哎……还是听他怎么说吧。”
“虽然这样说不太恰当,而且我也没有诅咒对方疾病加重的意思嗯,我只是说一种自己的感觉。”
“就有种,最后破罐子破摔或者说是……感觉自己身体不行后,其言也善的样子。”
“懂了,懂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我知道你的形容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确实也有这种感觉。”
“算了,还是谨慎一点吧,毕竟他当时指认的时候看上去很无辜啊?你们现在帮他说话,谁又忘了到底是谁把他的管床医生害成这个样子的吗?!”
还好李强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在这十分黑色幽默的背景下继续开口:
“至于换药,的确是夏老二那天晚上来找我,让我记得早上换掉的。”
“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会被人拍到。”
“他们之前找不到瓶子么,也是因为我把药换了之后偷偷剪碎了扔进垃圾桶,这是他教我的。”
“但我的确不知道,原来甘精胰岛素是要冷藏的,跟我说那个就能降血糖会没事的,我信了。”
“我真的不是主动想要怎么样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稍微治疗一下我的病。”
夏眠看着屏幕,目不转睛。
然后过了许久,才从胸腔里很轻的吐出一口气。
耳边响起很多之前的对话,还有一些几乎快被自己忘记的画面。
收病人时对方佝偻的身形,畏畏缩缩的不敢看自己的眼神,以及突然决定要放弃治疗的话语,和自己在征求他的意见,准备给他再多一点治疗,并且为了他继续请会诊的时候,李强犹豫但最后又同意的模样。
“——我只是想要治病。”
他也算终于说出来了。
她忽然心中五味杂陈,好像那些事在自己身上变成可有可无的雪花,落在肩膀上,轻轻一拍就能拂去,不留痕迹。
生气吗?
不能说完全平静,但现在是觉得有些复杂。
这么多年自己在临床上见识过多少病人,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严格意义上说,不能称之为头一遭,原本她以为李强就是夏老二派来恶心自己的,但现在她又觉得,李强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
可是生命和金钱,对他来说好像都是一件太奢侈的东西。
诚然他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好吃懒做酗酒抽烟,可能是疾病把他变成了这样,也可能是他自己生性不良,但这终归不是他会失去生命的理由。
算了,夏眠别开眼。
而一旁的另一个人,医务科的科长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直播,脸上的表情却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并非纯粹的愤怒与厌恶,而是带着一些无可言说的情绪。
当然事情当然是没有结束的。
因为直播还在继续。
正当李强说到这件事是由夏老二教唆引导自己时,舅妈开始得意,也终于冲着摄像头的方向喊:“对!我们就是被他逼的,他现在,现在还想对我们动手!”
“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只是她虽然在这里叫的凶,却是真的能把夏老二给制住,对方也是真的一时半会不能动弹。
“刚才那些是之前发生的事。”
“那我来说说这昨天到今天的吧。”
“大家都知道了,在夏老二开始让我指认完之后,就自己开始发酵起舆论来,但做了什么我其实不太清楚,我也好像不是很懂。”
“反正就是,今天王姐突然过来说,要带我回去。”
而李强口中的王姐,王椋,正是夏老二的妻子,夏眠的舅妈,此刻正把他制住不能动弹的女人。
“我其实是想等今天治疗结束再走的,但是我没有办法……”
王椋的直觉可比夏老二要敏锐得多,瞬间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或者说是超过了自己的预想。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李强继续说道:“于是我就跟她走了,我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但在那个视频爆出来之后,一切都不对了。”
“他们夫妻先吵了一架,然后夏老二就跟我说,让我自己开直播解释,只要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会给我一笔钱,让我重新去治病。”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不是没有犹豫,可是……”
“我的确不再相信他了。”
“我开始觉得这件事情很无聊,一点趣味也没有,而且还因为我把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已经不敢看夏医生了,她是我看病这么久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医生,但也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个。”
“如果我那天没有听从夏老二的话来医院,是不是夏医生也不用受现在这种罪了?”
“都怪我。”
王椋想打断,但她现在还在剪着夏老二的手,片刻都不敢放松,只能对着直播间那头的手机喊:“对!我想阻止我老公但是阻止不了,只能这样了!”
但这一次李强没有给她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的机会。
尽管他现在的声音还是很轻,依然有着萎靡的模样,但是还在坚持着说,有时候手会抚向耳垂,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很快说:“王姐找到我,说只要今天过完就可以,让我好好治病,那个时候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所以只能躺在那里不说话,听她来跟你们聊天。”
“可是,可是……”
“就算我现在耳朵不太好,有时候也昏昏沉沉的,但是她都说了些什么我并不是没有印象的。”
“我听见她哭,听到她说要跟夏医生不死不休,就好像对方真的做了什么一样。”
“可是夏医生明明什么也没做。”
“甚至于说,如果不是她那个时候愿意把我收进来,可能我们的计划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
李强的话直白得残忍,完完全全把夏老二当时如何计划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因为一开始夏老二也以为我这个样子是进不了住院部的,他当时还来医院踩点了,说只能多挂号,多看病说不定就会有机会了,但没想到我第一次就进去了。”
“明明知道我没什么钱,却还是不想放弃我……”
“当然我现在说这些不是要给我自己解释什么,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些什么东西的,你们不要可怜我。”
“说得再难听一些,其实我不是觉得自己算是良心发现,只是我不再信任他们了而已。”
“你们可以骂我。”
大概是他的话,实在是过于直白了,让本来揣着一肚子话的网友都不知道要接什么好。
“……?”
“卧槽,酱紫说?”
“怎么说呢,说你坦白还是该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真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的话诚不欺我。”
“大哥你要不继续说?真的不是在演吗?不是演的话我真的快信了。”
而李强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弹幕,继续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如倒豆子一般全都抖落了出来。
“当时视频发出来后,夏老二在旅馆监视我们的直播,然后发现我们下播了就赶紧过来了。”
在这一刻,王椋已经知道了李强要说什么。
只是她现在实在是行动不方便,但不能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能——
她心下一狠,在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抓着刚才下老二抽烟的烟灰缸,狠狠地朝着李强砸了过去!
李强来不及躲闪,还好王椋因为没什么准头,不算结结实实砸到脑门上。
不过所有屏幕前的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李强从镜头中消失,而下一秒,他扶着染血的额头,又重新回到了镜头前。
他的额角已经被鲜血染透,上面甚至还挂着玻璃烟灰缸的碎屑和脏污的烟灰,嘴唇最终已经变成青紫色,眼神也仿若失去焦距。
但他好像还是撑着开口了。
“在那几分钟,王椋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她要我推锅给夏老二,然后让他坐牢,自己再去取我的住院治疗费。”
声音里带着血腥气,弥漫在雾蒙蒙的、毫无希望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