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又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李强。
虽然意识没有完全醒转,但整体的生命体征比之前要好了不少,护士每半个小时也会过来报告他的情况,目前来看没有太多其他情况。
但意外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夏眠又找他今天的管床护士聊了几句,让她务必观察着对方的情况,不至于因为自己一时的离开就出现其他不可挽回的、更大的失误。
尽管李强的家属……甚至现在正在医务科等着自己。
夏眠本来就不怕这些,只是觉得有点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她在去往行政楼的路上,心态无比平静,甚至是坦荡的,还多了点好奇。
好奇李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的只是他的家属对他不管不顾吗?
那现在正在等着自己的、投诉了自己的“家属”又会是谁?
虽然时间紧急,但在下楼的时候,夏眠还是简短地给梁屿川留了个言。
对方应该还在训练、或者在出任务,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拿不到手机的,夏眠也知道。
她简略跟对方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说自己遭到了对方的投诉的事。
不过夏眠没有说今天早上的紧急情况,没有具体详细到李强差点已经快要进入重度休克的事,她生怕梁屿川工作结束看到消息会太过担心,而影响他自己的事情。
总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夏眠之前那么难的事都经历过了,因此心态十分平和。
她深吸一口气进了电梯。
这个时间点,医务科的人基本上都快下班了,因此整层楼都很安静,夏眠电梯停下时,那一声代表到达的“叮”,在这一层楼里甚至显得有些空灵。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停下,先是礼貌地叩了叩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隐隐含着怒气的“请进”。
这声音夏眠说熟悉也算熟悉,至少曾经听过——一般都是负责处理大问题的领导。
她推门进去,看见一脸愠色穿着西装的医务科领导,以及一张……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脸。
夏眠几乎是在看见对方面目的一刹那,就忍不住自嘲地轻笑了一下。
怪不得这一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怪不得李强早上才刚出事,下午就已经层层投诉到最大领导这里来了……
原来一开始就是对方策划好的,说不定李强入院也是如此。
那正是她面目可憎的,人称夏老二的舅舅。
她还以为对方消停了几天,没想到在这里憋着个大的,等着自己呢。
估计是挠破了脑袋也联系不上自己,居然想到了这种办法。
然而她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夏老二大概是看见了她刚才进来时那一抹冷笑,自己先激动了起来,甚至还想朝夏眠扑过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们阿强?!”
还好,旁边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估计是保卫科找来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对方连忙一把抓住夏老二的外套,阻止他继续动手:“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请先不要对医生造成伤害。”
这句话似乎还激怒了对方,夏老二的脸都因为愤怒而涨红,甚至还想挣脱对方的桎梏过来动手:“伤害?什么是伤害?是阿强现在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这还不叫伤害吗?”
“这就是你们医生的失误导致的——”夏老二情绪十分饱满,看上去甚至快要哭出来了,仿佛跟李强真是什么过命之交一样,“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每一句,每一句。
要不是在场还有其他人,夏眠都要听笑了。
每一句都是精准地踩在公立医院最怕的点子上,夏眠觉得夏老二实在是有做医闹的潜质,可太专业了。
关键是……他好像还想装作不认识自己似的。
虽然自己也并不想承认自己有这么个舅舅、在自己母亲生病垂危的时候见死不救,也根本称不上亲人。
但是夏老二在自己面前扮演李强的家属,也太可笑了一点。
不过这种事,医患关系之所以紧张,夏眠现在是绝不能主动提出或者强硬的反驳的,因为通常大家都会说,要照顾病人家属的情绪,就算自己有千万种正当的理由,也最好延后再说。
夏眠也理解。
毕竟在这种事情上,尊重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问题是,夏老二明显不是那种人。
她强忍了几秒,还是觉得很可笑,不过表情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她想看看夏老二到底想怎么编排自己。
这次坐在中间的是医务科新上任的科长,因此对下面的医生也都不太了解,不过还是决定听取一下两方的说法:“夏医生,他说你收的病人因为工作失误昏迷不醒,是不是有这种情况?”
“并不是工作失误。”夏眠语调平静地说,“但在今天早上,病人的确出现了休克状态,现在意识也没能完全恢复。”
“根据管床护士所描述的,患者本人患有糖尿病病史,医嘱单和护理单上都写明了这一点,且我们的确是按照生理盐水作为配比下药的,病人早上依然出现了血糖过高,结合其心脏病病史,导致休克。”
“你看!自己都承认了!他有心脏病,你们还敢这么给他处理,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吗?你们工作的时候不会多看一眼吗?”夏老二看上去咄咄逼人,“他身体本来就已经很不好了,你们还这么做!”
那名科长微微皱了皱眉,偏头看了夏老二一眼。
他原本以为真是医生工作出了什么差错,即使现在还不知道完全的真相,但这位家属看上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们的医嘱单和护理单都显示了没有出现这种低级的失误。”夏眠不卑不亢地重复了一遍,“但为什么会出现因为血糖升高而造成现在休克的症状,还需要再继续查一查。”
“还查什么查?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夏老二一脸李强死了他也活不下去的悲惨表情,对着夏眠指指点点,“我就想问你们这要怎么解决?”
“家属先冷静一下。”科长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首要任务是让患者脱离危险。”
“她就应该负责!!”夏老二还在不依不饶,表情看上去可以用面目可憎来形容,“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你们医院这都要包庇、这都要不管?!”
“你真的是他的家属么?”夏眠语气顿了顿,“记得他是有自己儿子的。”
“他的儿子就是白眼狼,根本就不会管他,只有我这种老邻居,才会想起他的好,没想到你们却……”
“老邻居是没有签字权的。”夏眠沉声道,“那你说你既然这么关心他,为什么对方想要退出治疗时你不出现?为什么我在问病史,询问到他有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时,没有听过你的名字?”
夏老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但他都来了,好不容易能见到夏眠一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罢休:“这就是在逃避责任!我作为他的朋友关心他还不可以吗?!”
科长也看了夏眠一眼。
其实平心而论,他觉得夏眠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而且他们本来就会向着医院里自己的医生,刚才夏眠没来之前,夏老二对着下面的人声泪俱下,无比生动,以至于他自己都相信了,才会紧急把管床医生叫过来。
只是两人才对峙了不到几句,他就觉出不对来。
这位面前所谓的“家属”,好像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躺在床上的所谓朋友,讨一个公道,甚至看上去像是……有些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想要针对面前的这位女医生一样。
只是作为一个主持大局的人,他现在也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倾向。
但也不能一直纵着这种流氓一般的闹事。
“病人家属,请问你的诉求是什么?”科长打断了对方的哭喊,问道。
“诉求?你问我诉求?”夏老二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似的,“要是他真的因为这件事情没命,这可是杀人啊,杀人还要偿命呢!”
夏眠冷冷地看着他。
只觉得十分嘈杂,吵闹。
更多的是可悲可笑。
“但说实话,病人家属,”科长说道,“从医院的结论来看,至少目前夏医生可能做出对患者有害的事的,且根据记录都可以查到,既然医护没有失误,我们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但也请您理解我们工作上的难处,更何况在医院,生命这种是瞬息万变,本来就是说不准的。”
正僵持着,电话响了起来。
科长接起,是从科室打来的:“您好,我是对方的管床护士,请您转告夏医生,病人现在已经清醒了——”
他开着免提,因此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那不如直接问一问病人的情况吧。”科长做了决定,“总得先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老二却突然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好啊。”他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一起问问他本人,他会说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