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王谷休养完毕,转眼五个月过去了。
从秋日的萧瑟,到初春的草长莺飞。
五个月的时间,谢云霁整个人剥皮抽筋,几乎去了半条命。昔日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如今掩盖在别人的面皮下,整个人瘦削嶙峋。
名满天下的游方神医尽力医治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如今他看起来齐齐整整的,可内里的灵魂却干涸了。
这是医术医不好的。
内心的伤痛,他只是不提,并不是好了。
车外的景色由荒芜到鳞次栉比的城邦,离云京愈发的近了。
病弱的青年神色郑重,忽然开口,“旬方师父,在下想拜托您一件事,还请您务必答应。”
“什么事?”旬方问。
“妻弟先前受外伤所致昏迷,至今不醒,还请师父为其诊治。”
“妻弟?”旬方问道,“你妻子都亡故快两年了吧?还和她娘家有联络么?而且我只是送你去云京,到了我就要走的!”
谢云霁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眼角浅浅的细纹显了出来。他虚虚靠在马车壁上,笑容一瞬即逝,他的声音有种势在必得的狡黠,“谢府藏书阁里,好像有失传已久的《针灸甲乙真经》的最后两卷……”
果然鹤发童颜的医者眼神一亮,抓住青年的手臂道:“当真?你说的可当真?”
谢云霁颔首,看着旬方道,“旬方师父乃大才大能者,于逆境救在下一命,若说用金银回报,未免太俗了些,不如就将这《针灸甲乙真经》的最后两卷赠予师父,方才能让师父造福众人。”
“好好好!你那妻弟什么毛病来着?来来,与我细说、细说……”
待马车行到广陵,天水连成一色,运河广阔浩渺,上面熙攘接连各种船只。
“嚯!”旬方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不远处的运河,“听你师父说,这是出自你的手笔?”
已是初春,又正值中午,阳光普照,病弱青年却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待咳嗽平息后,缓声说道:“师父过奖了,在下只是、咳咳,只是提出了修建运河之策而已。”
“你这得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啊,当时没少反对的声音吧?”旬方叹道。
旬方活了近百年,隐居药王谷之前也入过仕,对朝廷新政颁布下来将会受到地方怎样的阻碍最是清楚不过,更别说是修建运河这样的大事。
大到地方官员从中谋取利益,官官相护,小到河工个人阳奉阴违、沿边百姓也会变着法子阻挠……
将运河工事推行的如此之快,数年内就见效,那得是圣宠在身以及皇帝的绝对信任。
“曾经年轻,怕宦海沉浮消磨了锐气,便……”青年凝目看着浩渺的江面,手指在堤岸边攥得发白,倏地笑了,“发力过猛了。”
如果当时知道,与宋旎欢的缘分只有浅浅的这么几年,他绝不会将政事放在她前面。
想起她为他担忧落泪,想起她为他敲登闻鼓受的伤,他的心就酸涩难忍。
“旬方师父,快些赶路吧。”谢云霁道,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
宫门下钥前,宴席才结束。
谢檀并未饮酒,与原北境将领惜别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
能被皇帝目送,那是比赏赐金银加官进爵还要特殊的荣宠。
“他们和你很亲厚?”宋旎欢问。
谢檀摸了摸她的手,有点凉,攥紧了她,道:“过命的交情。还有一些兄弟,现在在大昭各个方位当节度使,为我守着江山。”
“哦。”宋旎欢应了声,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疑问,“以前是藩王镇守四方,如今没了藩王,这些异姓臣子,你如何能放心?”
他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后面跟着的侍从们自觉的离了数十步的距离。
谢檀给她讲:“他们皆年长于我,或与我同岁,我这个年岁的,基本上都有了子嗣。而他们的子嗣,早就送来了在内书房认学。你在后宫没注意到很正常,等你愿意出去转转了,就可看见几个孩子在宫里来回跑,热闹得很。”
二人不疾不徐地从容的往回走,谢檀瞥了她一眼,又道:“你在担心我么,欢儿?”
宋旎欢忽然笑了笑,“清昼哥哥如今不同于往日太多了,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我倒是白担心啦。但……我觉得有点骄傲、有点自豪呢。”
谢檀的心因为这句话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不言语,脸上却掩不住地有了笑意。
“方才在宴席上,怎么吃的那么少?”谢檀问,“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欢儿,你这样就很好,节食伤身不可取。”
“我吃的少么?”宋旎欢诧异道。
谢檀却道:“少。不止是方才,平日里你也吃的很少。你不是……最喜欢各处美食佳肴的么?”
是以自从她进宫以来,菜色都是大昭各地的,并不拘泥于云京菜系,什么江南菜系、鲁菜、南诏菜,都变着花样的往上上。
谢檀却飞速反应过来,“现在不喜欢了么?”
宋旎欢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