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玉的话语, 被羲灵的吻给打断。
羲灵是回到寝殿,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认真听谢玄玉说的见面时间,似乎是今日傍晚。
这个时间自然不行, 她今日已经维持一段时间人形, 夜晚要变成鹦鹉,容易露马脚。
后日傍晚正好,足足有一整日的时间给羲灵调整。
羲灵重新约了见面时间,至于地点,学宫里都是认识的同窗,再僻静的地方,他二人都可能被撞见, 她选在学宫外一处原野森林见面。
羲灵在次日傍晚准备好了一切, 补妆的口脂、胭脂盒、还有等会练习的符咒……都一股脑塞进了斜跨小包。
她换好衣袍,对着殿中镜子转了一圈。
小娘子今日出门前特地选了一件的金色的纱裙, 发辫长长地垂在身前,用金色的发带绑住,虽看着平常, 实则别有玄机, 那裙摆在暗夜可以散发金光,至于眼尾特地用桃红色胭脂勾画过, 被稍稍拉长, 显出女儿家的明媚,当然这等事可不是谢玄玉一个男儿家能察觉到的。
羲灵给谢玄玉传音,“你好了吗?”
那头声音慵懒:“还没有, 要等一会。”
羲灵想要催促, 可到口变成了:“我也没准备好, 不过你还是快点哦, 不要迟到了。”
那头,谢玄玉放下了玉简,对上猫公翘首以盼的目光,它道:“老大,可以让我一起去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和小青鸾的。”
谢玄玉朝着内间走去:“今夜没空带你。”
猫公锲而不舍,跟在他身后,道:“你对我没功夫,对小青鸾就有耐心是吧?再说,她肯定也想见我,你把玉简给我,我来和她说喵。”
玉简被随手扔了过来,猫公接过,去给羲灵传音,谁想那头半天没有回音,猫公只能放下玉简。
谢玄玉将衣袖送猫公面前,他问:“有味道吗?”
猫公凑近嗅了嗅,“海水的味道。”
谢玄玉蹙了下眉梢:“嗯,见她前,还得沐浴,换一件衣袍。”
猫公:“你为了腾出今晚的时间,和小青鸾约会,出去找了一天的蓝金海石,现在才回来,快要迟到了喵。”
谢玄玉走到内间,“哗啦”将衣柜拉开,目光从柜内衣袍上划过,最后落在一件黑色的劲装上,抬手去拿,又犹豫放下。
猫公道:“是在想见她穿什么衣服?”
谢玄玉最终选了一件青色的衣袍,前日她找到自己,谢玄玉明显感觉到了,她多看了自己的青袍几眼,眼神晶晶发亮,是从前看到珍宝才会有的神色。
猫公道:“小青鸾之前说喜欢你穿青色,你果然就穿青色。”
窗口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你好在乎小青鸾哦。”
猫公回头,小鹦鹉不知何时来的,正立在窗台上,它从外飞进来,转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上的衣袍。
那一件青色的劲装,上面用金线绣出竹纹,可以想象得出来,极其衬他。
猫公:“你回来了。”
羲灵“嗯”了一声,她等着也是等着,索性来看看谢玄玉准备得如何。
谢玄玉抬手,让肩膀上小鹦鹉下来,羲灵抱住他的耳朵不愿走,谢玄玉也不再强迫它,朝最里头走去。
澡间里雾气蒸腾,水雾弥漫。
从外看,澡间狭小,里面却别有洞天,用法术开辟出一块空间,热气不断从中央浴池散发出来。
等羲灵发觉被带入澡间,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羲灵立在高处,看他背对着自己,突然开始解衣袍,先是外袍,后是中衣,随手扔在一旁衣架上。
谢玄玉褪去了上衣,只剩下一条撒腿白绫裤,在浴池边蹲下,往身上舀了舀水,就听到了身后一声小鸟的轻呼。
小鹦鹉立在高处柜子上,用翅膀捂住眼睛。
它下意识向后退一步,从鸟架上掉落,“扑通”一声砸在了大理石上,又跌跌撞撞爬起来。
外头传来猫公的声音:“怎么了?”
羲灵爬起来,地面太过湿滑,爪子打滑站不稳,愣愣地抬头,对上了男子投来的炽热目光。
雾气缭绕在谢玄玉周身,晶莹的水珠顺着男人脖颈滑下,擦过胸膛,再滚过腰腹肌肉滚过,最后隐没在下身的裤中……
可那点衣料太过单薄,根本遮不住什么,反倒欲盖弥彰,尤其是沾了水后,更加明显。
有些东西,羲灵根本无法忽略。
她魂魄缩在小鹦鹉的躯壳中,局促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谢玄玉朝她走来:“怎么了?”
羲灵后退一步:“先别过来!”
澡间内安静极了,一团团热气侵袭来,漫过小鹦鹉的羽毛,羲灵浑身发热,上下打量着他的身子。
好半晌羲灵反应过来,爪子像是踩到烙红的铁一般,跳脚跑开,慌乱道:“我先走了。”
谢玄玉眸光锐利扫来。
小鸟横冲直撞,像是撞邪一般乱飞,最后终于找到出去的竹帘,从一侧缝隙钻了出去。
竹帘晃动,隔绝了内外,只听得见“哗哗”的水声。
澡间外的猫公,本来听到里面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这会见小鹦鹉魂不守舍夺路而跑,缩到角落里一动不动,连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小鹦鹉躲在墙角不语。
谢玄玉终于洗完走了出来,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潮湿墨发披在身后,少了平日的冷漠,显出几分柔和来,走到香炉边开始薰衣袍。
小鹦鹉像是察觉到背后投来的视线,瑟缩了一下身子。
猫公顺着谢玄玉的目光望去,问道:“它怎么了?”
谢玄玉道:“它的灵识开得太快,你没发现吗?”
猫公道:“小凤一直都很聪明。”
谢玄玉将衣袍换上,淡声道:“不一样,太快到反常了。”
猫公跑到羲灵身边,用爪子将它身子拨着正对自己,小鸟的脸蛋显出不正常的红晕。
谢玄玉暂时没空探究这事,将腰带系好,道:“你好好看家,我晚点回来。”
猫公:“好的。”
只是谢玄玉才出屋子,猫公就将谢玄玉叮嘱的事全抛到了脑后,一溜烟跑出门跟上他。
羲灵等到彻底听不到脚步声,这才挪动身子从窗台飞出,那澡间的画面挥之不去,她想要忘记却一次次出现。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没什么好害羞的,在天命书里,她甚至切实感受过。
羲灵心里安慰自己,到了与他见面的地方,双脚落地,远远就看到了湖畔芦苇荡边的那道身影。
芦苇被风吹得飒飒摇动,金色的光影连着天,他的青袍也泛着金光,高扎马尾随风轻轻扬动。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碎发拂过眉眼,在摇动的芦苇中,与她遥遥相望。
羲灵清晰地感觉到,心慢了一拍。
她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借着翻小包的动作避开他的目光,“我们开始练咒法吧。”
谢玄玉:“现在就练?”
“对啊。”羲灵指尖拈着两道符篆。
他脚边的猫公不解:“你约他出来,真的练习法咒的?”
羲灵心想,当然不是,练习符篆是假,想和谢玄玉待在一起是真。但她现在根本没办法面对他。
“给我看看你的符篆。”谢玄玉抬手,去拿她手中的符篆,指尖相触的一瞬,明显感觉到她的异样。
她指尖滚烫,轻轻地颤抖,谢玄玉的目光从她指尖抬起,落在少女的面庞上,那双眼睛掬着秋水,盈盈晃荡,好似受了什么委屈,里面有羞愧,有局促,更多的是面对他,想要落荒而逃。
她的耳根红得实在厉害。
她选的这片地带,依山傍水,前有森林后有湖泊,的确极其适合法术实战。
二人开始练习咒法,轮流来开阵,一人来开阵法困住对方,另一人尝试逃脱。
只是羲灵今日实在心不在焉,她难以静下心来,羲灵从前都没发现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用眼神都能扒光人,见到谢玄玉,眼前浮现的都是出他衣袍之下的样子。
谢玄玉第三次破开她阵法,羲灵逃脱不得,被他抵在树干上。
他指尖搭在他脖颈间,轻敲了下她的喉咙,是在告诉她:真遇上敌人,她这样就能被直接锁喉,夺了命去。
羲灵直接放弃挣扎,轻声道:“不练了,天色很晚了,我想回去。”
谢玄玉从今日见面,就发觉她躲着自己,只是简单的触碰,都能让她脸色泛红。
“是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吗?”他慢慢松开了她。
羲灵道:“不是你,是我今天身子不舒服。”
她小跑一步,走在他前面,迎面清风吹来,他在后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始终隔着一臂的距离。
道路两侧树木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进入一片森林。空气中漂浮着萤火光芒,月色指引前路。
羲灵垂下头,看着自己与他的影子被月色拉长。
明明今日是自己约他出来,他还特地穿了青袍,自己这样就说回去,好像显得太过扫兴了。
羲灵停下,正要开口,只觉手一紧,被身后人拉住了指尖。
她回过头来,谢玄玉垂下眼眸,望向一侧手边的花丛,几只夜蝶在花丛深处扑簌飞舞着,摇曳光芒,澄澈透亮。
谢玄玉抬起手,将一只紫色夜蝶,轻轻放在羲灵的发上。
羲灵愣住,看到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与鬓发上夜蝶,紫色的灵光照亮他的眼睛。
她的心好似被那视线击中。
羲灵走近一步,一把抱住了他。谢玄玉的身形定住。
夏夜的蝉鸣聒噪,少女的馨香溢满他的胸怀,两道心跳声鲜活地在暗夜中交缠。
羲灵在他怀里仰起头:“我好像太容易害羞了。”
谢玄玉想说,她都这样主动了,哪里有一点害羞可言?可她耳根红透,澄澈的眼眸望着他,谢玄玉到底没有开口。
羲灵双手捧着脸颊,埋在他肩膀上:“谢玄玉,我不是什么正经的小鸟。”
她声音软绵:“我一和你在一起,就想到那晚的事。”
想到,他们滚在一起,红烛摇晃,帐幔飞扬,他们起伏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就若那画屏中贴合在一起山与水……
羲灵道:“怎么办?”
谢玄玉低下面颊,“怎么办?那就找到根源,克服它。”
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她,眼尾微勾。
要怎么才能克服?
羲灵攥着他的袖摆,想,这世间任何羞愧的情绪,不就是因为经历的不够多吗?
只要多经历几次,一切便迎刃而解。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夜蝶从羲灵的发间飞走,谢玄玉道:“还练你的阵法吗?”
“练的。”
羲灵松开了他,当着他面说出心底话,反倒轻松了许多。
二人在林子中又练了起来,林子中一阵一阵的灵力波动。
羲灵躲避谢玄玉的阵法,到了林子深处,树冠茂密,光线昏暗,只依稀一点乌沉的月光从树冠中洒下来,偶尔林间掠过一两乌鸦的叫声。
乌鸦在头顶道:“不能再往里走了,前面是瘴气汇聚之地。”
羲灵正要离开,脚下传来一阵锐痛。
一只藤蔓从暗处伸出,缠住了她的脚踝,尖利的倒刺一下扎入她的脚踝。
羲灵忍痛低下头,施法砍断藤蔓。泛着黑光的藤蔓缩回了树下。
只是下一瞬,一股麻意从脚踝处攀爬,羲灵双腿软绵,跌坐在地,想要施法,却发觉全身的灵力都好似凝固,根本无法汇聚到指尖。
谢玄玉来时,便见羲灵跌坐在树边,藤蔓的部分还缠绕在她的脚踝上。
谢玄玉道:“给我看看。”
他单膝在羲灵面前滚下,手中变出灵刃,握住羲灵的脚踝,去将最后一卷藤蔓割下。
那藤蔓缠得极其紧,将她的肌肤勒出了红痕,谢玄玉动作轻缓,尽量不弄疼她,一点一点将那藤蔓割下。
藤蔓从她脚踝剥离,落地的一瞬,忽然散出一阵黑色的浊气,袭向谢玄玉的眼睛。
那股浊气在到达谢玄玉面前时,被谢玄玉的灵力包住,他身侧猫公被黑雾波及,摇摇晃晃晕倒在地。
羲灵倾身过去,“要不要紧?”
黑雾散去,谢玄玉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捂住眼睛,指缝间几滴“滴答”鲜血落下,溅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的血珠染红了草叶。
那黑雾袭来时,他闭上眼睛,及时锁闭了识海,只是还是避免不了受到影响。
谢玄玉缓缓抬起眼帘,羲灵愣住,看到那双眼睛,眼中光泽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羲灵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谢玄玉感觉到迎面风动,轻声道:“看不见。”
他拉着羲灵慢慢起身。
羲灵仰起头来,林间乌鸦掠过,她朝着它们“咕咕”了几声,乌鸦回以同样的“咕咕”声。
羲灵长松一口气:“小鸟说,这里的藤蔓没有毒,释放的黑雾只会麻痹你和我的丹田。出林子外就是一个村落,我们先去外面看看,你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还疼吗?”
“无事。”
他眼前一片漆黑,识海也是昏暗无比。
羲灵正要走,才发现猫公还倒在地上,小猫没有多深厚的灵力,被黑雾一攻击就晕了过去。
羲灵将猫抱起,塞到谢玄玉怀中,让他单手抱着。另一手靠上来,轻轻牵住他的手。
“你的猫你来抱,太重了,你跟着我走,我会提醒你注意脚下。”
谢玄玉想说不用,他靠着耳朵也能辨别方向,只是她手臂已经贴上来,对他道:“至于你,要扶着我,我的脚踝现在还是软的,走几步腿就发麻。”
二人搀扶着前行,林间晦暗不明,夜极其深了,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好在有乌鸦给二人引路。
羲灵除了身体有些发软,并没有感觉到异样,但二人现在丹田麻痹,灵力尽失,谢玄玉眼睛更是看不见,这黑雾的作用还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万一遇上危险,荒山野岭的,实在不妙。
学宫太远,暂时也回不去了。
只能先去附近村镇的客栈住一晚。
月明星稀,二人一路搀扶,终于在子夜时分,停在村镇一家的客栈外。
羲灵敲了敲门,不多时,一只灵兽为二人开门,那是一只墨色的灵蛇,见到他们,变换出人形,恹恹欲睡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两位是来住店吗?”
灵蛇嗅了嗅鼻子,最后目光落在羲灵的脚腕上,问道:“有黑藤的气息?”
羲灵点头:“我二人路上被黑藤所伤,不知店家这里可有解药?”
灵蛇示意二人跟上,“有的,这黑藤是这边路上常见的拦路虎,时常伤了过路的修士,但它们也只是喜欢吸人血而已,你们服了丹药,给伤口上药,等几日,自然就恢复如常了。”
“还要几日?”
“对啊,要看你们吸了多少黑雾咯。”
灵蛇开始给他们算灵丹的钱。
羲灵趁机看了一眼大堂,这间客栈坐落在村落中,大殿中还飘着酒香,可见晚上的确接待了客人,在这里能听到客房里客人的说话声。
灵蛇像是看出她的顾虑,道:“我们这可不是什么打着客栈幌子的黑店,是远近闻名的客栈,依山而建,可赏雪景,是道侣们携手同游的圣地,不用担心。”
他垂涎的目光看向谢玄玉怀中的黑猫,被羲灵挡住视线。
灵蛇讪讪收回目光,收下羲灵的灵石,记好账后,带着二人往客房走去。
羲灵脚踝还是软的,一瘸一拐,要上台阶时,身侧人察觉到她行路艰难,轻轻提起她的腰肢,带她上台阶。
灵蛇道:“对了,你们是道侣,要一间房就够了,应该不是什么兄妹吧?”
羲灵愣住,“兄妹?”
灵蛇停在一间屋外,道:“对啊,反正许多住店的男女都说是兄妹。嗯嗯,都是兄妹。”
灵蛇低下头,看一眼谢玄玉搭在羲灵腰肢上的手,道:“是要一间房,对吧?”
他“哗啦”拉开身后的扇门。
灵蛇道:“这间房靠山涧,远处就是雪山,隔音极佳,最适合你们这种道侣一同居住!”
灵蛇笑着将二人引进来,走之前依依不舍看一眼谢玄玉怀里的黑猫,道:“我先走了。”
羲灵还没开口,那灵蛇就关上了门。
“哐当”一声,在暗夜中尤为响亮。
羲灵回过神来,打量着这间房间。
屋内极其宽敞,月光如水流从落地的扇门渗进来,羲灵听到门外潺潺的水声,朝内门走去,将门一拉,屋外便是一汪清澈的湖泊,暗夜中银波荡漾,倒映着天上的夜色。
谢玄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里应当还有别的房间,我去唤那人,再开一间房。”
羲灵回过头来,望着他。
为何她会在面对他时,总是羞愧?
“找到原因,克服便是。”谢玄玉的话语回荡在耳畔。
既然她总是挥之不去他衣袍之下的身躯模样,那便再熟悉熟悉好了。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她一步步朝着谢玄玉走去,脚步声伴随着湖泊的潺潺水声。
她在谢玄玉的面前停下,谢玄玉低下头,似乎就能挨上她的面颊。
暗夜里,她的声音轻轻响起:“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确太过暧昧。”
少女的手覆上他的手背,那指尖一点点在谢玄玉手腕游移,像是故意在撩拨什么,而谢玄玉没有躲开,只是低下头望着她。
四目相对,似有似无的暧昧在黑暗中流窜。
她踮起脚来,用一只白绫覆住了他受伤的眼睛,“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道:“你能不能帮我再回忆回忆生辰那一夜?”
谢玄玉低下头,那视线即便隔着白绫,仍旧叫羲灵后背泛起一层热意。
“那一夜?”
她轻声道:“对,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