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人在刑罚上的创意永远是有限又相通的,即便是如此与世隔绝的部落,也能自主研发出与外部世界接轨的刑具, 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四位可怜的女人将会面临怎样的人间地狱。
此时,不远处又传来法官的宣判之声:
“现在我将宣读传统的女巫审判标准——”
“标准之一:用火红烙铁灼其面部,若留下烧伤则为女巫,若完好无损则为无辜。”
“标准之二:蒙其眼、剥其衣, 全身用针刺之,若全身某部位无痛感,则为女巫。”
“标准之三:嫌犯赤脚在点燃的柴堆上绕圈行走,未能走满一百圈者即为女巫。”
“标准之四:用铁锤重击其手、脚、头、身,若身体出现骨折等损伤,则为女巫。”
知道这个村子行事荒谬, 但众人还是一次次地被刷新了认知下限。且不说这些审判标准是否具有基本的依据性和逻辑性, 单是随机挑选任何一个人去接受审判,除非天赋异禀、骨骼轻奇, 否则真不可能有人能洗涮掉“女巫”的名头。
莱安和沙维亚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瑟瑟缩缩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又不约而同看向了雪茸。
雪茸正托腮看得起劲, 发现那俩人直直射过来的目光,吓得一惊,也后撤一步跟他们拉开距离:“看我干嘛??”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希望雪茸能做点什么, 帮帮她们。
雪茸瞥了他们一眼, 冷漠道:“我可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慈善家, 到处做好事。”
还没等两个人的表情开始失落,雪茸又弯起眼睛:“不过呢,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倒是会主动掺和的。”
说完又转身看向闻玉白:“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围观雪茸充满想象力的整活,已经成了闻玉白新的娱乐方式,他微微扬起嘴角,示意道:“放心去玩吧。”
雪茸到达现场时,一个男人正用力摁着第一个挣扎惨叫的女人,通红的烙铁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几两根手指的距离。
“啪”地一声,一枚弹珠飞速打上男人持着烙铁的手上,又很快弹得没影儿。
男人的惨叫拔地而起,他见鬼般慌忙后退了两步,在众人一片不明所以的疑惑声中,雪茸带着满身神圣领袖的做派,高调来到人群的正中央——
“怎么停了?手痛?”雪茸弯着眼睛,作关怀状来到男人身边,“看来我的法术生效了。”
所有村民都见过他瞬间开花的本事,打心眼儿里认同他是真有法力的,一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什么法术??”
雪茸背着手,在四个跪地颤抖的女人面前来回踱起步来,一边神乎其神地摇头晃脑做着手势,一边解释道:“刚刚你们审判这四个人的时候,我就感应到了此处有冤情。于是简单施了个咒语,如果冤枉了好人,那审判就会遇到一些阻力。”
男人恍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全身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是……是真的!刚刚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手推走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雪茸扬起笑容——他可太喜欢耍这群文盲玩了。
雪茸摸了摸下巴,佯装仔细打量了一遍她们的脸,评价道:“资质平平,都不像是有能力兴风作浪的样子。要我说啊,这四个人都不像是女巫。”
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小孩儿站了出来,指着雪茸道:“他不就是女巫吗?明明他昨天自己都承认了!”
话音还没落,孩子的嘴就被身后的母亲一把捂住了。面对雪茸叫人心里发毛的笑容,母亲慌忙指责道:“你瞎说什么!这位先生是伟大的神明!!昨天他也只是宽宏大量,顺着我们的话开个玩笑而已!!”
说完她又慌忙抬起头,朝着雪茸连连求饶道:“对不起,神明大人……孩子不懂事瞎说……”
雪茸摆了摆手,根本懒得搭理。
眼看着在场没人敢说话,雪茸弯弯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根丝线——又到了他最爱的魔术时间。
“这样,我有一个办法,既可以不用那么暴力血腥,也能保证让你们心服口服。”雪茸来到人前,随机挑了个幸运观众伸出手来,“有铜钱吗?中间有孔的那种。”
幸运观众忙不迭递上两枚,雪茸接过来,用棉签将铜币串起来、悬吊在空中。
“稍后,我会用火点燃这根丝线。”雪茸说,“但凡这串钱掉到了地上,那意味着女巫就藏在这四个人里,你们想处死几个就处死几个,反之呢就是没有女巫,你们最好把人都给我放了。”
众人一听,瞬间议论纷纷——用一簇烟灰吊起两枚铜钱的概率,比用烙铁烫脸不留疤的可能性还要小得多。这人使出这一招,虽不血腥,但却相当于把所有人往死里坑,简直就是阴毒至极啊!
雪茸刚一介绍完,地上的四位“嫌犯”,就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有的无声流泪,有的低头哭泣,有的则一个没顺过气来,直接昏倒在了雪茸的脚边。
雪茸扬扬下巴,示意一旁的小伙把女人扶起来,接着转过身来,向所有人展示手里悬吊着的铜钱——
铜钱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晃荡,所有人的心也被那根细细的丝线吊到半空中,摇摇欲坠地摆动起来。
展示完毕后,雪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表演戏法的机会,迅速卡住视角,用藏在掌心里的电石气打火机,“咔嚓”一下,点出一簇火来。
从观众席的视角看去,就像他的掌心里凭空出现了簇火苗,又引得惊叹声此起彼伏——火是不可轻易拿捏的自然元素,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果然是能掌控自然之力的伟大神明!
这惊艳众人的开场注定了这场审判很有信服度,火苗轻轻舔上丝线。按照常理来说,火刚烧上线的瞬间,铜钱便该应声掉落了,可眼下却并非如此——
随着点燃的动作,一条黑色的火虫迅速从灼烧之处爬向两端,焰光所及之处不仅没有断裂,反而成了一条用灰烬连成的细线——
不一会儿,整根丝线都被火燎了一遍,那一吹就散的灰烬却直接代替了丝线,依旧稳稳当当地将铜钱悬吊在半空之中。
一秒、两秒,见许久没人出声,雪茸吊着那铜币在四个女人的面前挨个儿晃了一圈,接着顺势一抛,将铜钱收回了兜里。
“怎么样?都看见了?”雪茸弯弯眼睛,挨个儿绅士地将地上几名女性扶起,“回家吧,一群没有巫力的凡人。”
随着观众席传来难以置信的掌声,雪茸刚准备帅气转身、闪亮退场,就被老村长喊住了——
“先生,我想请教一下,刚刚的‘戏法’是什么原理呢?”
听到老村长的措辞,雪茸微微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半点儿慌乱与恼怒。
“原理很简单,我在这根线上施加了一点‘法力’,可以让线灰产生悬吊铜钱的力量。”雪茸的胡说八道不仅一本正经,甚至出口成章,“但是我施下的法力非常地微弱且敏感,但凡刚才那四人里,有一个人的体内存在巫力,必定会对我的能量产生干扰,那铜币自然就掉下来了。”
说罢,他又走到村长的面前,笑吟吟地道:“所以‘戏法’这个词,就有点冒昧了。”
他的行为举止越礼貌有分寸,越显得他这吟吟笑意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与他对视良久,村长垂下苍老的眸子,平静道:“是我措辞不当了,向您道歉。”
此时,一旁围观全程的闻玉白又被他逗乐了——他亲眼看见这人三天前就用盐卤浸泡这根丝线,晾干后就可以做到烧而不断了。这东西不是戏法又是什么?这么简单的戏法还给他包装成通天神力的模样,甚至还能和当下的情景相结合,不得不说,他可真是个诈骗天才。
雪茸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表演结束可以有序离场了,却又被老村长叫停了下来 :“先生,既然您如此神通广大,那能帮帮我们,找到真正的女巫,彻底结束这场可怕的瘟疫吗?”
村民们也立刻呼应起来——
“是啊!”“对!拿那根线到每个人眼前晃一圈就行了吧!”“帮帮忙吧!”“太好了!真的有办法了!!”
这是个摆在眼前明晃晃的坑,雪茸自然不会往里跳。他挥了挥衣袖,直接拒绝:“关我什么事?做不了!”
说完便在一片哀求与怒骂中,大摇大摆转过身去。
有能力却拒绝帮忙,自然有人不满意,眼看着雪茸准备抽身离开,立刻有人打算强留他一程,可还没来得及动手,闻玉白便冷着脸从林子后走出来。
那扑面而来的杀气,把“你不想活了”直白地写在脸上,对方立刻缩起脖子,匆匆退了回去。
雪茸见状,三两步躲到闻玉白身边,然后转身对村民们威胁道:“都别来打扰我,惹我生气后果自负!”
那蠢蠢欲动的人群,便瞬间被喝退了回去。
回程的路上,在所有人夸赞之中,雪茸带着风的步子都要一脚踩出一朵花来。谦虚低调从来不是他的作风,要不是逃犯的身份限制太多,他恨不得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等所有人都夸奖完了,憋了一路的莱安才忍不住开启另一个话题:“为什么我感觉,那个老村长其实什么都知道?”
沙维亚这才挠了挠头:“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怪怪的,为啥要说咱那是‘戏法’呢?听起来不够迷信啊!”
梅尔:“因为他根本就不信女巫这套说辞。”
“啊?”沙维亚惊呆了,“可所有的审判都是他带的头啊!他自己怎么还不信啊!”
“不信归不信,装样子归装样子呗。”雪茸笑道,“总不能承认自己治理无方,连个食物中毒都控制不住吧?”
莱安回头看了看依旧闹哄哄的村头,皱起了眉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满溢上心头。
多亏了雪茸临走前放下的狠话,虽然有人一直在房子外围打量着,却没人真敢走过来靠近他们,偶尔一两个靠近房子的,还都被雪茸设置的机关吓得抱头鼠窜,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就没人再来打扰了。
村里的瘟疫仍在继续,雪茸分析,大概率是因为太多人上吐下泻,河水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演变成了轻微的传染病了。
好在他们几个外来人员并没有喝生水的习惯,吃任何东西之前也经过了闻玉白严格的清洗,这明显是由不讲卫生引发的传染病,自然不会沾染他们半分。
到了半夜,熄灯之后,村子四处都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大约是又有不少人扛不住病死了。
雪茸正枕着哭声,准备安然入睡,就听打地铺的莱安辗转反侧地连连叹气,显然是被这屋外的一片哀鸿遍野刺激得不轻。
这叹气声可比规律的哭声刺耳多了,雪茸嫌他打扰了自己睡觉,便疲惫地开口道:“明天要是他们不惹我,我就去拿他们练练医术好了……”
一听这话,莱安的叹气声便立刻停止了。
次日清晨,一夜好眠的雪茸在阳光普照下醒来。他打算先吃个早饭,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声,显然是聚集了很多人,便立刻穿上衣服跑去看热闹了。
他是起得迟的,其他人早已经吃完饭忙起自己的事来,一看他急匆匆出门,便也就都跟了过去。
人群聚集地在森林中的一片水塘边,他们正围成一圈议论着什么,情绪颇有些兴奋。
这画面让人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随着拨开人群越靠近圆心,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直到他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便也彻底冷却了下来——
人群正中央,此时并排摆放着四具湿漉漉的尸体,显然是淹死之后,刚从水底打捞上来的。
而那四位死者不是别人,正是他昨天亲手救下来的四个女人。
——或者说,他根本没能救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