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和与沈长戈越聊越投机,酒也越喝越多,到了戌时末才各回各家。
“瞅啥呢?”
三宝掺着醉酒的沈长戈,打着哈欠劝道:“快点回去睡觉吧!你是回书房睡呢?还是去寻韩夫人呢?”
反正你是没有资格往夫人房里去的,站这里瞅,也是白瞅。
沈长戈站在吴岁晚院子的岔路口,眯着醉意满满的双眸,无声眺望,颇是有一点望眼欲穿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瞅什么呢!
他想走进去,他想见吴氏,想和她说几句话。
说什么呢?
假如,他立了战功回到京城,受到封赏之后,没有见过韩婵,直接回吴县老家,把温柔安静的吴氏带在身边,他们也会是一对恩爱夫妻。
再假如,他没有跟着齐王去历城,不想着建功立业,按照约定的日期与吴氏成亲,再出来闯事业,对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也不晚啊!
再再假如,他没有来京城参加比武大会,从一开始就留在家乡,听父亲的话,是不是大家都会活得比现在开心呢?
他都没有正式成过亲,没有迎过身着红嫁衣的新娘子。没有过正经的洞房花烛,没有掀过红盖头,也没有含羞带怯的美娇娘对他笑。
沈长戈越想越闹心,他望着两丈以外院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烛火,突然间很害怕吴氏会出门来,会看见他站在这里,那样好难为情!
“哎呦!”
陪着主子呆立的三宝,突然被沈长戈推了一个趔趄。
“这是咋的啦?您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三宝稳住身形,就见他家主子踉跄着走远,他连忙小跑跟上,挽过主子的胳膊,追问道:“将军是要回韩夫人院子吗?我来扶着您,慢点走……”
“我不……”
沈长戈小孩子一样闹着脾气,推搡三宝,不让他搀扶,就要自己走。
“我又不是没有地方睡觉,我有书房有客房,哪里不能睡?我找她干什么,我烦着呢!”
“好好好……都随您哦,睡在院子里都行……”
三宝也烦,谁大半夜不睡觉,陪着醉鬼耍酒疯不烦呢?
主仆俩不知道,韩婵一直派人盯着沈长戈的动向,恐怕他来了兴致,要去韩夫人的房里过夜。
青婆子回话,将军吃醉了酒,回书房安歇去了,韩婵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昨夜的高思翰也多饮了几杯小酒,换了很多花样,韩婵的身上被弄出了太多暧昧的痕迹。
沈长戈若是见了,解释不清,她还不想摊牌,高思翰没有给她实质的好处,应该维持“沈夫人”的现状。
和很多喜欢在外与不同女人偷情的男人一样,韩婵的天性就是浪荡,她也热爱和不同的男人苟且。
没有道德约束的风流就是下流,下流又不分男女。他们欲望无尽,没的廉耻,最爱鼓吹人活一世要潇洒,要多多尝试不同的味道。
韩婵喜欢未轻煦的和风细雨,也喜欢沈长戈的孔武有力,现在又疯狂迷恋高思翰的花样繁多。
如果韩婵是个男人,可以光明正大的纳妾逛青楼,一定年纪轻轻就烂死在花丛里。
沈长戈回到书房也睡不着觉,说不上因为啥闹心。
翻翻书本,挥挥大刀,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要洗澡,直折腾到亥时末,三宝已经趴在床边睡熟,打起了大大的呼噜。
沈长戈依然瞪着无神的双眼,盯着床帐的花纹,了无睡意。
他想每一天都见见吴氏,想和她唠唠家常,想和她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平和与安宁。
沈长戈想象的有多美,现实就有多闹心,然后,就见痴心妄想的男人在榻上翻来覆去,烙大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日清晨,吴岁晚如往常一样,伺候沈契吃饭喝药,陪他说话,逗他开心,而后,等他困倦熟睡,再悄悄离开。
大孝子沈长戈昨夜醉酒,今早没来探望老父亲,吴岁晚还小小感慨了一番。
像沈契那样温柔又温暖的人,怎么会养出沈长戈这种酒色皆染的儿子呢?可见龙生龙凤生凤的老话也不准。
像沈长戈,不如沈契有人味。
像吴岁晚,比吴六子有人性。
今日是大庙会的第三天,吴岁晚不做小买卖,而是回房用小包袱包起她的妆奁,到大街上寻当铺。
其实,沈家老夫妻的财务都在吴岁晚手里保管,她就是偷偷抽出几十上百两,也无人察觉。
只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做不了一星半点的坏事。不是没法子,也不是没胆量,而是从来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再说那个陪嫁妆奁,换了别的女人,一定万分珍惜,不只是惜财,更是惜情,那些娘家人对出嫁女的亲情。
可是,吴岁晚不同,她每每看见那个像模像样的妆奁,几件别致却廉价的首饰,都觉得心酸与可笑。
对于能给人带来苦痛回忆的东西,早早处理掉会更好。
沈长戈宿醉醒来,头痛欲裂,挣扎起身,用温水洗了头脸,拿温热的毛巾敷了敷眼睛,才感觉好受一点。
“什么时辰啦?”
“辰时末……”
三宝端上桌两盘小菜,沏茶水时,背对着沈长戈撇了撇嘴。他家将军看时辰可比他准确多了,光线长短,日影深淡,何时阴晴都有约莫。
一般废话都是为了做铺垫,他肯定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难道是想问夫人吗?
果然被三宝猜对了,只见沈长戈坐在餐桌前,慢慢地搅动碗里的白粥,轻声问道:“这个时辰……夫人应该不在老爷房里了吧?”
“我刚刚去厨房催早饭的时候,看见夫人带着兰溪出门去了。”
“出门了……”
沈长戈滋溜一口白粥,和他的问题一样寡淡无味。
“她又去做小买卖了?”
“不像……”
三宝也是充满了疑惑:“夫人若是去做小买卖,都要背着一个箩筐。今朝却不同往日,夫人只提了一个小包袱。我还细看两眼,包袱的形状像是裹一个匣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沈长戈扔了勺子,端起碗,仰头喝了半碗粥,小菜一口都没动,再放下碗后,便坐在桌子前发呆。
三宝都担心主子昨夜没睡好,又迷糊了过去,正要看他眼神还聚焦不聚焦,又听沈长戈轻声问道:“韩夫人没来看看我,也没有派人来问问我怎么样吗?”。
三宝回答的干脆:“没有!”
沈长戈略微怔忪:“她……都在忙什么?”
三宝的语气毫无感情:“韩夫人从大帅府回来后,就嚷嚷着累,整日不出门睡大觉。这不!日上三竿了,她还没起床呢!哪有闲工夫来问候您呢?她有可能还等着您去关心关心,她玩的好不好呢!”
沈长戈呵呵两声,情绪不明,而后站起身,招呼三宝:“走吧!今日营中无事,我们也去街上逛一逛!”
如今已是大庙会的第三日,热闹即将散场,大街不像第一日那般拥挤。
沈长戈最先来到吴岁晚摆摊儿的岔路口,没见她的身影,心里愈发觉得有什么事,非要找到她不可!
三宝看着他家将军表面上是四处瞎晃荡,实际双眼乱飘,分明是在找人。
找谁呢?还用问吗?像他这么机灵的跟班,当然一眼就看出了主子的心事,他想找夫人凑近乎。
哼!也不知道去年那人是谁,京城,吴县,荣城,几千里路来回蹦哒,那个欢实呦!说什么也不跟夫人好,就铁了心和那姓韩的狐狸精私奔。
结果呢?这刚刚美了多少时日,和狐狸精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自己要打自己脸,再回头瞧瞧,还是被他牛气哄哄丢了的原配最好。
这不是妥妥的犯贱吗?
谁搭理你呀?
就你那不识数的脑瓜子,合该你婚姻不幸,终日苦闷。
就该让夫人吊着你,三跪九叩都求不回来,让你下半辈子打光棍儿!
三宝跟在沈长戈身后转悠,表情平淡,但心里可不平静,把他家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哎……兰溪!”
三宝在人群中找别人费点劲儿,找兰溪那是一瞅一个准。
沈长戈顺着三宝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瞧见吴岁晚正要跨过一间当铺的大门。
她去当铺做什么?当东西吗?缺银子?
沈长戈站在不显眼的地方等待,半刻钟后,吴岁晚提着小包袱从小当铺里走了出来,这是没讲妥价钱?
看她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去荣城最大的那间当铺。
沈长戈没有耽搁,快步走进了吴岁晚刚刚来过的小当铺。
“老先生,刚刚那名女子来当什么东西。”
年轻男人客气询问,当铺掌柜的还是心生警惕。
“你问这个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长戈没有迟疑,脱口而出:“实不相瞒,刚刚那女子是我的妻子。”
“哦……”
当铺掌柜的将信将疑,看这年轻男人仪表堂堂也不像个能做恶的,刚才那女子一匣东西一看就是嫁妆,也不可能是偷来的。
有可能是两口子生了嫌隙吧!若不然哪个女子会把嫁妆当了,看着也不像是缺银子的。
“没啥!那女人拿了一个妆奁,想要死当!”
“死当?首饰?”
沈长戈惊呼:“为什么?为什么要当了?”
当铺掌柜的嗤笑:“你做人家夫君的都不知道,老夫又哪里能知道呢?”
沈长戈攥了攥拳头,低声问道:“她有没有说是哪里来的东西,她想要当多少银子。”
当铺掌柜的并无隐瞒:“据那女子说是她的嫁妆,想要当六十两纹银。我瞧着那一匣子东西,做工和样式新奇,只是原料廉价了些,其中一个最值钱的还有损伤。六十两不值,五十两凑合,只是我这铺子小,收不起,就打发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