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吴岁晚早起陪着沈契说了一会儿闲话,待病人睡熟以后,她便换上细棉布的衣裙,连一件贵重的首饰也没戴,素面打扮,背着一个藤编的箩筐就出了门。
来到最繁华的街市,吴岁晚让兰溪在一个巷子里守着箩筐等待,她以顾客的身份最先到访荣城最大的杂货铺子。这里对标的人群都是富裕人家,玩偶做工精致,最小的要价二十文分钱,最大的能卖到五十文到六十文。
随后,吴岁晚又来到一个偏僻小巷子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杂货铺子。那里卖的玩偶做工粗糙,品类单一,看上去已经摆放很长一段时日,隐隐有灰尘拍打不掉,却无人问津。
价钱自然也是很便宜的,小的十文钱,最大最好的也只要二十五文钱。
吴岁晚的背篓里有三十个布偶,其中十个巴掌大小,拿在手中,摆在床边,或是挂在墙上都好。还有十个成年男人的脚掌大小,适合两三岁孩子抱在怀里,还能当枕头。剩下十个比香包还要小一圈儿,缝上细绳可以系在腰间做装饰。
走过几家店铺,和各个掌柜的打过交道,吴岁晚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凭她的做工和式样,最小的卖上七八文,最大的卖上二十文钱,不大不小的差不多十到十二文就卖得。
当然,以上所说的价钱,都是她卖给杂货铺子,别人多收,人家也有盈余的合计。
若是她自己在街上摆摊儿,还要再加价才行。
今天,先把这三十个推销出去才是正经,吴岁晚背起箩筐走进了一个不大不小、不红火也不冷清的店铺,小伙计迎出来,以为她要买杂货。
“大姐进来瞧瞧,需要什么,咱们小店都有。”
“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保证你来了一回还想第二回。”
吴岁晚放下背篓,从里面掏出一只不大不小的布偶兔子,微笑问道:“请问小哥,掌柜的在吗?我这里有些好东西想给他瞧一瞧。”
“哦……卖东西的!”
小伙计略显失望,但还是从吴岁晚手中接过东西打量,不由得眼睛放光,这小玩意儿做的还真精致,样子和市场上常见的款式也略有不同。
“你这东西做得太差了啊!材料不好,手工也不好……”
小伙计做出很嫌弃的表情,把兔子塞回吴岁晚手里,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东西销路不怎么样,我们家都不爱收。”
吴岁晚的笑容不变,看来这小伙子不仅是伙计那么简单。一般打工的,这个时候会直接喊掌柜的,这小伙子上来就做出砍价的模样,看来是半个当家人。
“小哥,你再来看看这个猪和狗,我保证你从来没见过这种做法。这可是我从外地亲戚那里学来的手艺,保证整个荣城都是独一份。你再仔细瞧瞧,一定有你喜欢的。”
吴岁晚又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大的和一个最小的,比给小伙计看。
“这种最大的布偶装填充物时,我特意把它做成扁扁的样子,可以给小儿做枕头。这种最小的像荷包钱袋,可以挂在腰间做装饰,两三岁到十七八岁,谁戴谁好看……”
“呵呵呵!”
小伙计再次接过东西,观察细节,同时也调侃道:“你这小娘子有意思,比我还会说,往后别卖手艺了,就到我这里来当女伙计,保证比你缝东西赚得多。”
“谢谢小哥看得起!”
吴岁晚借着小伙计的话茬儿,唠起了家常:“可惜家中老小离不开人照料,只能做些手工贴补家用,能赚个买油盐酱醋的银钱就知足了。”
小伙子眸光一闪,油盐酱醋能用多少银子,看来这小娘子不知底细,便宜收过来卖高价,挺好。
“哎呀,我这个人最热心,一听你说话就知你是个实在人。”
小伙计弯腰在背篓里挑挑拣拣,大方道:“你这点东西虽然不太好,但我发发善心,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什么好的孬的,就一堆一块卖给我,不少给你银钱,一篓子一百文!”
一背篓大小三十个,一百文钱,刚刚贴补个材料,工钱是一分没有的。这小伙计说起话来无比敞亮,干起事来却和抢劫没有分别。
“小哥不是个实在人啊!”
吴岁晚仍然满面笑容,慢声拉语:“这点东西我缝了一个月,却赚不来一袋粗粮,家里老小可怎么过呢?”
“呦呵!”
小伙计扔了布偶,撇嘴道:“这些破东西,随便哪个女人都做得来,你还指望它发家致富吗?”
吴岁晚收好背篓,淡淡回道:“小哥说笑了,我没指望它发家致富,不过靠它吃饭,想来是可行的呢!”
“哼!”
小伙计挥舞手臂,向外驱赶:“一百文,多一分都没有,卖就卖,不卖快走不送。我这里可不是慈善堂,来我手上赚便宜,你算是打错了主意!”
脸色真是难看!说话也是真难听!
兰溪哪里受过别人的窝囊气,拉住吴岁晚,气愤道:“晚姐姐,我们走,去好的地方,把东西卖给一个好人,不搭理他……”
“嘁!不识真假人呢!别跟我这捣乱……”
小伙计随手拿起柜台上的抹布,冲着兰溪和吴岁晚乱甩,像是在赶苍蝇。
“滚滚滚……快点滚,当那破玩意儿是稀有珍宝呢!走出我这个门,你那东西就得扔到壕沟里去,一定没人要……”
“哎……你这……”
兰溪的脾气上来,张嘴就要骂回去,吴岁晚连忙按住她,对小伙计扯谎道:“小哥可是又说错了呢!我这点东西很多人都看得上,就你对面的玲珑斋,也是论筐买,一张口就是三百文呢!”
“拉倒吧!”
小伙计不信:“若不是我心好,你那一筐破烂,连三十文钱都不值,还到我这儿瞎忽悠呢。你当玲珑斋的老王八是傻子吗?我认识他的年头,都赶上你命长了。”
“那好吧!既然小哥不能给更高的价钱,我也耽误不得时辰,我还是去找玲珑斋的掌柜,再讲讲……”
吴岁晚没有争辩,背起箩筐,拉上兰溪,利落地出门来,直接往对面走去。
一,二,三……十……
吴岁晚数到十三的时候,正要踏上玲珑斋的台阶,却被另一个陌生小伙子拽住了胳膊肘。
“哎……大姐,咋还说说话就急眼了呢!你这人脾气还怪大的。可能是没在市井上常来常往,不知道这些生意人说起话来,都像吵架似的……”
“来来来,回来和我们少东家再好好谈谈,荣城大街小巷,你得空去打听打听,谁家有我们少东家心好呀!”
“快回来好说好商量,和气生财!”
吴岁晚做出不情不愿的姿态:“我还要往家赶,给不到我三百文,我是不能卖的。你们少东家太抠搜,我连本钱都赚不回来,还是玲珑斋有的谈……”
陌生小伙子把吴岁晚拽进自家店铺,又假模假样地招呼先前的小伙计,也就是他家的少东家。
“哎呀,少东家你再给加点银钱,谁做点工都不容易,那一针一线缝了一箩筐,多费眼睛啊!”
少东家就坡下驴,温和道:“哎呀,谁让我心好呢!我看你也不容易,三百文就三百文,赶在王母娘娘过生辰,我也布施行善,求个今年大吉大顺!”
吴岁晚背着空箩筐,掂量着荷包里的三百文钱,乐呵呵往家走,兰溪却是不淡定了。
“晚姐姐,你咋啥都会呢?会做饭,会做活,你还会做小买卖。我瞧那少东家是常在市井瞎混的人,都没有晚姐姐的心眼儿来的快,居然真的把东西卖出去啦!还卖了个高价。”
“再一个,晚姐姐,那少东家说话那么难听,你都不生气吗?”
“要是我呀!别人对我不客气,再来求我,给多少银子,我都不会把东西卖给他。晚姐姐还能笑咪咪和他谈价钱,玩心眼儿,晚姐姐究竟有几张面孔,真是一天给我一个惊喜呢!”
兰溪叽叽喳喳,吴岁晚心有思量。
这些布偶,在集市上可有可无,若不是赶上三月三大庙会,今日去多少家杂货铺子,都是难以高价卖出去的。
在吴岁晚看来,今日那个少东家之所以能够相中她的东西,还愿意花银钱买下来。
一是因为市场上确实没有同等商品。
二是他有把握在三月三把东西兜售出去。
三是因为三百文钱在他眼中不是钱,把东西收回来堆在仓库里,也不能让同行的货架上有不一样的商品。
再来说别人态度不好就要生气,那是气不过来的。
尤其在市井做小买卖的小人物,无论男女老少,可能今日因为几文钱就骂得别人祖宗八代都没有脸,也可能抱打到一起头破血流。
但是,明日或者后日,可能因为两人一同合伙赚了几十几百文钱,又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争抢,谩骂,攻击,撕打,和好,又算计,忙忙碌碌,熙熙攘攘,都是为了碎银几两。
对三餐无着落的人来说,脸皮和自尊最不值钱。
无论这一日遇到好人坏人,骂人了还是被人骂了,打人了还是被人打了,能把银钱赚到手,就值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