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薄雾蒙蒙,空气有些清冷,骑电动车行二里多地来在镇子上的公交车站。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等车的人寥寥无几。悠然地站了几分钟便来了车,临窗坐下,陷入遐想。
车窗外景象变换,都是我最熟悉不过的,街道,村庄,草木……
渐行渐远,十多站地转眼就到,在“桃花岭”的附设站下了车。
站在公路上,路两旁是山壁林地,略显荒凉,眼前就是蜿蜒上山的岔路,同昨天一模一样的位置。
此时节只我一人,略作停留便匆匆离开,终是没有孤身犯险一探究竟的魄力。
沿公路溜溜达达向村子走去,见有零星的人早起锻炼,晨跑过我身旁,总算是添了点人气。
走不过百米,路两旁便是成排的房屋,鳞次栉比,简洁有序。从条条巷道都可以往里深入,见到后面更多的人家。这样普通到全国各地近乎一致的村庄布局基本上是不存在迷路的。
左右是闲来无事,我从其中一条穿入,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或许运气不错,等到一会儿过了饭点儿,太阳热乎起来,能够撞到一个村里最为热闹且神秘的“情报局”——围成团晒太阳纳鞋底儿说闲话的老太太,或是聚成堆儿打牌下棋的大爷们。这些人不必工作,又无生活上的压力,且子女多不在身边,总有大把的时间来谈论上到军机大事下到家长里短相关事情,而且是事无巨细,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桃娘既然说道长这段时间就在附近的村子,那么这件事情在打个喷嚏都能从村头响到村尾的这种巴掌大点儿的地界上必然能够造成不小的轰动。这样一想,我竟有些得意起来。
走不多远,我被一股粮食的焦香与葱花混合的香味吸引,原来路边有一个大叔在摊煎饼果子,从容地摊好后自己吃了起来。看样子是赶早班的人潮散去却不急于收摊想再等等生意吧。出来时没顾上吃早饭,此时正好过去买了一个,边吃边走。
等我一个煎饼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机会来了,一个小广场的健身器材边儿上醒目地坐着一帮面容慈祥的老人家,我慢慢走近,还没到近前就已经被眼神好的其中一两位瞧见,接着,从她们交谈的神情和不时投来的目光,我便知道我意料之中地一下子成为她们谈论的焦点。
“唉?那不是那个谁家的闺女吗?”人群中我最先听清的一句窃窃私语。
“可不是,那谁家的闺女前日就上班去了,这妮子看着不像咱村的。”有人应和道。
“她是哪里的?怎么没见过呢?”声音渐渐嘈杂。
“唉~看着她脸面儿上有点像老四家那个呢?”又有一人说道。
嗨,合着我逮谁像谁?心里有些无语。
也得亏她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们,这要在我自己村里被认识的人这么盯着议论早找个地缝钻了。
还没等我开口问我的正事儿,就有自来熟的老奶奶问我:“妮儿,你是哪里的?”
村子里民风朴素热情,街坊邻居,街坊邻居家的亲戚互相都认识,可能看我实在脸生便问我。
“西营的。”我笑说道,巴不得人家跟我自来熟多唠两句,一会儿好打听事儿呢。
“你来这是走亲戚啊还是来玩啊?”奶奶又问道。
“呃…来玩的!”我嘴绊了一下,其实不单是玩,但话已经出去了。
“是上云台寺吧?上云台寺你从这边上去,那个山上有个道,上去就行,就是有点远,你自己去吗?”奶奶很自然地跟我聊着,手指着一个上山的方向。
这个村子就叫“云台寺”,坐着车经过从来也没见着过寺的只檐片瓦,循着奶奶指的路一看,果然还在个山里头。想必外面来玩的人多有奔着寺的名头去的,奶奶才这么跟我说。
“奶奶,那寺里还有和尚没有啊?”我设下一个话把问道。
“没有,哪里还有和尚,老早就没了。”旁边的人也搭话了。
“哦哦。”我点了点头。
“哎呦~”这时人群里年纪最轻的一位——一个中年妇女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问了我一句:“这煎饼果子从过来的胡同道里买的吧?他家的挺好吃。”说着不管我回答,自顾自站起来说了句:“孩子该睡醒了,我给他买一个去,省的再做饭!”说完便走了。
村里人聊天就是这么随性,我习以为常,剩下的人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头两天来了个老道士,也往那边儿住去了。”
我眼睛一睁,正是我想要知道的信息,便接住话头,追问一句:“这年头还有道士呢?”
“怎么没有啊,少啦,以前那和尚道士的人多啊,现在没有信的啦……”
这句话后面便是老一辈人巴拉巴拉追溯过往,我没兴趣再听,跟老人家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走出去没有几步,人群里几不可闻地飘出来一句话:“老四家的妮子和她差不多一般大,那不月初从上头河坝子里淹死了~”
听闻这句话,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一口煎饼卡在嗓子里噎了个脸红脖子粗,再也吃不下去,往垃圾桶一丢,搓了搓脸快步走快。
“妮儿,干巴得慌吧?”一个满头银白短发的奶奶不知从哪里走过来问道。
我没听清,随口问道:“什么?”
“光吃干粮干巴得慌,家来喝碗水吧。”奶奶脸上笑笑的,说话温声细语,充满慈祥。
“不了奶奶,谢谢!”我笑着道谢。
“家里就我自己,来玩玩吧,喝点儿水,不耽误功夫!”奶奶说着,自然而然地过来拉我的手,又道,“家不远,就在这个门儿!”
我倒不是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个岁数的奶奶是什么坏人,更不反感奶奶的亲和,只是并不熟悉尚且觉得尴尬,但老人家好意,也不好强行拒绝。大概子女孙子女不在身边老人觉得寂寞,可能缘分使然,陪她说说话也好。
小平房的屋子里光线幽暗,白灰的墙面因为返潮而滋生出一块块不均匀的霉斑,散发出阵阵腐朽的味道。木房梁上还时不常发出“咔咔”的老鼠啃咬般的声音,让我越发觉得这房子建的有些不太牢靠。见老人委身这样的环境中,我的鼻子有些酸。
老人从里屋掀开布帘出来,拿了个茶壶和一只茶杯,给我倒上。我连忙接过来,道谢道:“太麻烦您了,奶奶!”
“喝吧喝吧!”奶奶摆了摆手,说道。
“您自己不喝吗?”我将杯子往奶奶跟前让了让。
“你喝!”奶奶笑道,眼神里有点亮晶晶的。
我将杯端到嘴边,水还烫,几片茶叶上下浮沉。
“你家是哪里的?”奶奶问道。
“西营的。”
“哦,不远啊。来玩的?”
“嗯。”
“二十几了?”
“二十二。”
“喝水啊!”
“哎,喝着呢,有点烫!”
“二十二属虎的?几月的生日?”
“阴历三月二十。”
“嗯,不孬不孬。我孙女和你一般大。你是上班啊是上学啊?”
“上班了。现在疫情没复工。”我有问必答,觉得也该跟奶奶主动聊两句,便问道,“您孙女现在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屋里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后的默然。
手中水杯里的水忽然就溅了出来,烫的我脱手将杯子扔了出去,地面上一片水渍,里面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团交缠在一起的黑黑的头发,让人见状几欲作呕。
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瞬间炸起,我不顾一切夺门而出,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