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冥尘打开冰箱有些犯难。
上午苏城离开前给他列了一张忌食清单，里面很多曾经秦湛能吃的东西都变成了影响病情的禁忌，况且秦小少爷别看总是一副随意不拘的模样，但对吃食上的要求多得很，不吃葱姜蒜沫，不吃内脏，不吃香菜，林林总总能列出比苏城这个清单再长上两倍的名录，冷藏室里虽然罗列着五花八门的食材，但秦湛能吃的却没多少。
要说像早饭一样随便做两个小菜，挑挑捡捡倒也能用，但秦湛生着病，沈冥尘想尽可能多的给秦湛补充些营养，不想糊弄了事，秦湛身边离不开人，沈冥尘就赶紧拿手机在附近的一个大型超市下了单。
界面上跳出支付成功四个字的瞬间，刚才还晚霞浸染，热烈朗朗的天空倏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每到这时候，出行困难，送货上门也会比平时晚上不少。
赶上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沈冥尘只能将眼下能做的菜先备好，等其他食材来了再下锅，就是这样才容易出岔，沈冥尘一边留心着送货的动静，一边把菜心洗干净切成小段时，手下一错，本应落在青菜上的锋利菜刀，齐齐从手指上掠过，淙淙鲜血争先恐后将绿叶染红，沈冥尘“啧”了一声，把手移到水池下冲洗，简单包扎了一下，把菜板上的菜倒掉，遗憾着只能明天再做这道秦湛爱吃的白灼菜心。
他忙忙活活了一个多小时，把饭菜做好端上楼一推开门，正看见秦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费力的支起身子，去拿床头柜上盛着温水的玻璃杯。
秦湛听到动静转过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冰冷的空气碰撞到一起，沈冥尘的心跳倏地加快了速度。
精神创伤加上心脏病令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虚弱，按苏城的解释来说，秦湛目前的身体就像一台不太灵敏的信号接收仪器，最根本的电力系统完全无法支持仪器的正常运转，而如此带来的结果就是仪器在大半时间都只能处于关机休眠状态，而即便在极少数能够运转的时间里，这台仪器也不能像正常机器一样自如的接收信号并作出完整反馈，这也就是为什么早晨秦湛明明睁开了眼睛，却并不能作出清醒的反应，身体自觉地保持着维持正常身体机能的索求，例如吃饭喝水，但却多不出精力来判别喜恶，就好比来断清他与沈冥尘，以及他与沈赫之间的乱账。
秦湛用一双神彩黯淡但充满默然的眼神看向沈冥尘时，他觉得向他射来的并不是一道软绵无力的目光，而是破云杀风的箭矢，且正中心脏。
秦湛清醒了过来，不同于早晨那如迷雾般不真切的虚幻感，听到的东西见过的人都似乎笼罩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似是而非，此刻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正在做什么。
秦湛收回手，不再试图去拿水杯，他重新躺回床上，别过头不去看沈冥尘。
“小湛，”沈冥尘慢慢靠近，连声音都轻的仿如羽毛落地般柔软：“身体有不舒服吗？”
秦湛虚弱的抬起眼皮，转头看向沈冥尘的目光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他不明白对方殷勤的态度与死缠烂打的做派，是因何而起，但在诸多困扰他的情绪当中，却唯独没有警惕与恐惧，倒不是他到如今仍自作多情的认为沈冥尘对他仍有余情，实在是他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他没多少时间了，无论沈冥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应该都犯不上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动什么阴狠手段谋财害命，从而给自己多造杀孽，只要他死了，外公留下的遗产就都归他法律意义上父亲沈赫所有，左不过时间早晚，沈冥尘如今身价不菲，应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但越是这样想，秦湛就越不明白沈冥尘眼下的所作所为。
秦湛不答话沈冥尘也不催问，自顾自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身体没有异常后，将铺满饭菜的托盘放在刚立好的小桌子上，又把一杯飘着几片柠檬的蜂蜜水递到秦湛面前：“温度正好，喝一口吧。”
秦湛视而不见，只直勾勾的盯着沈冥尘，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疲惫：“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想你是不是应该从这栋别墅离开。”他没有像之前般情绪暴怒的将所有东西挥到地上，实在是身体虚弱的提不起丝毫力气，而且秦湛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喜欢靠宣泄情绪来寻找出口的人，当时只不过是失控的意外之举，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沈冥尘和沈赫这两个欺骗了整个秦家的人面前，表现出如受伤野兽般走投无路的张牙舞爪，太不体面。
沈冥尘将水杯放在桌面，温热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覆在秦湛一只指尖略微青紫的手上，他感到那只冰凉的手正发出细细密密的颤抖，心脏功能退行后引发的一系列身体表征，指尖紫绀，双手颤抖，越到后期会越严重，他努力压抑着心底的疼惜，声音轻柔：“小湛，我不走，别让我走好吗，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都补偿给你，只要你能好好把身体养好，从前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弥补，但现在不是一个解释往事的好时机，你好好修养，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以后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实现，好不好？”
秦湛不由嗤笑：“想补偿？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玉晟，那些钱还有你沈冥尘，我统统不想要了，沈少爷，我现在只不过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小湛，小湛你别激动，”沈冥尘不断轻声安抚：“好，好，只要你好好养病，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但你现在需要人照顾，何叔和阿姨们过年都要回家探亲，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就算你厌恶我，但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外公一直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大生活，即便为了外公也不要失去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好吗，小湛？”说完也不等秦湛的反应，好像生怕被拒绝一样，赶紧将水杯递到了秦湛唇边，温声哄着：“乖，喝一口，看你嘴唇都有些干了。”
秦湛抬手想自己拿着，但无奈身体绵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最后只能就着沈冥尘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沈冥尘说的没错，即便他再不愿意，也不能否认，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沈冥尘走了，可能连三天都撑不住，秦湛痛苦的闭上眼睛，对生命消逝无法把控的恐惧，远远超过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恨。
吃饭的时候沈冥尘想喂，但秦湛坚决不同意，沈冥尘拗不过，只能由着他抖着手吃一勺洒半勺的将晚饭吃完，到最后累的一点力气都不剩，沈冥尘哄着人把药吃了，收拾好碗筷再回房间时，秦湛已经累的再次昏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