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春明朗的清晨,晨曦刚露出笑脸,一道十分明显犹如花束编织的环带,十分鲜艳的彩虹。
从绿葱葱的群山中升起来,像一座绚丽的天桥嵌壤在慰兰的天空上,伸于南北两端的群山之巅,人们还未起床,四周十分宁静安然。
宋讲理蹲在门前的石阶上,不停的大口大口地抽着旱烟,他的心也如自己旱烟杆上的小葫芦吊坠一样摇摆,心神不定,十分烦躁。
大丫,二丫,三丫却从屋里跑出门外,傻乎乎的站在门口的泥巴铺成的晒坝上。
因妈妈要生了,接生婆怕妨碍她的工作了,把她们从里屋里赶了出来。
三丫出门一抬头一看,指着天空大声嚷道:
“大姐姐,二姐姐,你们快看,快看!彩虹!彩虹!多漂亮啊!”
大丫看了看,然后双手合掌于胸前:
“二丫,你说妈妈这次生的是弟弟呢,还是妹妹?”
二丫靠前一步也像姐姐一样双手合掌于胸前满有把握的说:
“弟弟,一定是弟弟。”
大丫十分镇定虔诚的说:
“希望如愿以偿吧!上帝保佑!阿门?”
“那是必需的呀!阿门!”
可三丫嘟了嘟小嘴,又翘得很不高兴的说:
“不是弟弟,是妹妹!”
“不是,是弟弟!”
“不,是妹妹!”
“弟弟弟弟弟弟!”
“妹妹妹妹妹妹!”
“……”
“三丫,你又怎么肯定妈妈生的是妹妹,不是弟弟呢?”大丫仍双手合掌于胸前十分吃惊的问道。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民间广泛流传‘酸儿辣女’的说法,妈妈在这段怀孕的日子里都喜欢吃辣的,因此我说妈妈生的是妹妹,再说这些谚语留存这么多年,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是啊!之所以刚才我说:但愿如愿以偿!就是我也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句话!”
“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二丫说。
“嘿,谁欺负你了,是你自己不想想。”三丫说。
“……”
二丫,三丫争论不休,二人谁也不让谁,然后两人开始扭打起来了,大丫实在没心情管这些,也就赖得理。
她正在心里祝愿妈妈生的是弟弟,从此可以改变妈妈在家庭的地位,也改变妈妈让人指指点点的话题!也可以让妈妈过一回人模人样的生活!
然而大丫这时不得不回到妈妈生二丫的时候,母亲马陶敏刚生下二丫几天。
奶奶就把她们母女的衣服全都扔出门外,要赶她们出家门。
嘴里还不停说:
“什么时候生了男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否则,永远也别想进屋。”
大丫和怀抱妹妹的母亲捡起衣服,不敢回头,离开了东边较好的五间木制瓦房,来到较远一点的自家堆放杂物的三间破烂不堪的茅草棚。
这三间茅草屋,说是茅屋,实际比鸡、鸭、鹅、猪、羊圈还差。
不但老鼠,蛇,蜈蚣等长虫,短虫的多得出奇,而且这些长虫,短虫的怪、大、长得连大人、老年人也认不出来。
单单就是潮湿,老鼠,猫猫,狗狗的屎,还跳蚤等等就多得很,潮湿、屎、尿和霉味就让人难闻受不了。
马陶敏一向是打理家务的能手,勤劳朴实又是她的特点。
她把二丫先放在自己用衣服铺成的地铺上,让大丫看管。
作手把这三间茅屋归正、修整、填补、清扫、打理几天以后,总算可以住人了,看起来倒也像个家。
这一住就是这么多年了,在这里生下了三丫,现在四丫也要生了。
一开始妈妈每次都希望生的都是弟弟,可是到头来妈妈却生的都是妹妹,真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就这样母亲也没多大希望了,可这样一来,马陶敏也就一次比一次被宋讲理变本加厉的辱骂毒打中,度过漫漫岁月。
每一次临盆生产,只能听到母亲低弱由如虫鸣般的丝丝细叹:
“何时才是个头哦!”
也偶尔听出一丝埋怨:
“你为什么就不是一个男孩呢?”
这忧忧声并没有减少被父亲毒打的厄运,反而一次比一次凶狠!
而妈妈却一次比一次更加软弱,一开始好像都有点希望,最后不抱任何希望,硬到最后什么也就没有。
连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何时才是个头’也没有了,任凭父亲拳打脚踢,棍棒如雨点般落在脆弱的身上。
很多时候还参杂着奶奶的辱骂和踢打。
母亲实在太脆弱了,脆弱得把一切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在母亲马陶敏的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没能够给宋家生儿子,完全是自己的责任,就该受罚!
如果这次妈妈生的不是弟弟,妈妈的日子和我们三姐妹的日子都更不好过,可刚才天空出现的这道彩虹是否意味着是什么?是否告诉我们什么?
突然大丫心一惊,招呼二丫三丫不要争了。
刚转过头向里屋看了看!都想第一眼证实一下,让悬浮的心落下!
“哇哇哇。”
随着几声婴儿的啼哭,接生婆从血泊里抱起一个娃娃。
“恭喜!恭喜!又是一个不带把的,这已经是第四个了,看来你还得继续努力勤快点!”接生婆看着躺在床上的。
然后接生婆把婴儿身上的肮脏东西用湿温布随便擦擦,包裹好,放到马陶敏的怀里。
“家里已经有三个了,又是个赔钱货,不要了,送人吧!还得早点准备下一胎吧!只有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才算完成任务。”宋讲理一脸嫌弃地说。
接生婆然后在里屋不屑地说:
“送人,嘿嘿嘿,在这大山里谁家要女孩?差的是男娃和成熟的姑娘,女孩,送人也得有人要才行!我给你们打听打听看谁家需要,你们先养着吧!有消息我来通知你们。”
“嘿,养!说得道轻松,拿什么养?还不如早点扔掉!早作打算不好吗?”大丫看了看父亲在石阶上气冲冲的说。
躺在床上马陶敏含泪,数着屋顶上的天花瓦角,她知道生女孩意味着什么?
将等待的结果是残酷的,一滴滴眼泪从眼角里不断的滚滚直下,马陶敏看见的不是婴儿的笑脸,看到的是上帝那毁灭一个婴儿和对自己的疯狂。
摇摇头说:
“嘿?你怎么就不是一个男娃呢?你的降临又是一个错误?”
马陶敏心想,这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上帝?
不,也许是前世,穿过那木棉,油菜花的春季,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赖的时光。
也许偶尔不小心得罪了上帝,记不得时间,然而上帝却不会饶恕我无知,更不会饶恕是偶然无意,它却记下了,要这样惩罚我。
这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使她疲惫的身体再不能入睡,压抑心中的痛苦,就等待上帝的“洗礼吧?”
她也不再求上帝的宽恕!既然上帝要这样做,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起作用!
这接生婆的声音传进大丫的耳朵,大丫的心里凉了!全凉透了!
妈妈生二丫、三丫时就是这种声音,如今又是这种声音在重复!
三丫又开始大叫了起来:
“姐姐,姐姐,彩虹不见了”!
大丫二丫再回头一看,彩虹真的没有了,可她们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未去追问为什么?
急急的跑进屋。
大丫、二丫、三丫刚刚回到屋中间,却未进敢进里屋去,父亲那凶狠的眼光直盯着她们,显然父亲是不让大家去看看。
也只好站在屋中间身边不敢出声,就连刚才都还在争吵的二丫三丫也傻傻的站在大丫旁边不动。
只听到父亲宋讲理非常讨厌的说:
“又是赔钱货。”
十分生气的从嘴里取出烟杆,把烟斗在屋门前的台阶上磕了磕:
“又是一个赔钱赔钱货,你这肚子怎么就不乖点呢?你当真不让人省事!争气点该多好啊?”
然后站起来,想进里屋,却见接生婆未出来,手里烟杆也磕好了。
又一屁股狠狠坐在门坎上,继续掏出旱烟,把一张张旱烟卷成烟卷,装进烟斗里,准备又开始抽旱烟。
脸上十分不高兴,嘴里不停的还是重复那些:
“完了,完了,你这肚子就不跟我争口气?看来我老宋家的香火要断在你这儿了,难道我注定无子送终吗?”
这春上的天气瞬时万变,刚才都是晴空万里,那道彩虹才刚刚散去,这下就乌云密布,一连几声雷鸣。
接生婆从里屋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说:
“五块钱,快点,等下走不了了。”
“怎么?接个赔钱货也要五块?啥玩意了?抢人啊!”宋讲理放下烟杆,十分惊讶。
“怎么了?不想给是吗?宋赖子,我们只讲个数,那管你什么赔钱货不赔钱货,你也想想,你去问问干我们这行的,有这规矩吧?少些废话,给钱。”接生婆一阵唠叨。
“这不就让我亏大了?”宋讲理说。
“亏不亏?是你的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快点!快点!给钱。”接生婆催促说。
宋讲理在身上的衣袋里东摸西摸的,把所有的衣袋都翻了一遍,总算凑足了四块八毛钱。
他看了看接生婆说:
“还好!总算是个吉利数,就这么多。”
然后递了过去,接生婆接过钱,看看宋讲理说:
“你这名字不该叫讲理,你再找找,两毛哦,不是几分钱,买米也要买一斤多,你喝酒要喝几天哦。”
“什么意思?怕是想钱想疯了吧?就这么多?接个赔钱货,还要这么多,没扣你的钱就给你面子了,还要啰里啰嗦,不要就给我,免得我明天去喝又要喝欠账,反正小孩你也接了。”宋讲理说着,就伸手夺接生婆的钱。
这下把接生婆气惨了,露出一副狰狞面孔,满脸横肉,双目圆瞪,凶神恶煞地摆在宋讲理的面前:
“什么?扣钱?关我什么事?我又不会什么变戏法,像如来佛,孙悟空,二郎神之流的会变,变个小子出就是,生男生女,你去找送子观音菩萨去,再说是你请的我。”接生婆一边说,一边无赖的摇摇头往外走。
然后又叽叽咕咕,骂骂咧咧走到门口,只听宋讲理说:
“你闲就给我,扎耳根(零钱)我也不闲,多多一善。”
“想得美,差两毛我也要,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又小气又无赖,这样抠门能生出儿子?就是有了儿子,恐怕都没屁眼。”
这下把宋讲理气得哇哇大叫,抡起一条木棍就追出去了,接生婆眼看事情惹祸了,一阵狂奔,宋讲理追了一阵,未追上,只好反回来,衣服也被雨淋湿了。
刚到门口,一道闪电出现在门外,接着啪啪两声,把接生婆吓得往屋里退了两步。
三个丫头,傻傻的站在屋中,看着蛮横凶狠的父亲,不敢出声,怕引起父亲的不高兴。
她们从小就体现三个不同的性格,大丫呢最为忍气,稳重,懂事,好歹不说话,但对和错分得特别清。
大一点的是大丫,又是家里叫上叫下支配的主力,家里的一些小事情基本上可以让她去单独完成,于是遭打的时间较少。
二丫聪明机灵,在父亲的性格压制下,从小很快地学会了一套自救的法宝,趋炎附势,讨好父亲,而且善于见风使舵,转移方向,察颜观色,推卸责任等,遭打时间最少。
遭打得最多又被打得最狠的就是三丫,她是性格最倔犟的,最耿直,又是一个镰刀上木把,有啥说啥,从不拐弯抹角。
又喜欢搬出一些大道与其理论,这样往往让大人心烦。
虽然聪明,可不喜欢察言观色,更对父亲做事表示反感。
有一个特点最为突出,可以通过观察事物而获取道理。
又因年纪小,没有经历过时事,也未学会一些保护自己被打的方法,往往被大人们认为是刁嘴,于是她就成大人的出气筒,被打的时间自然就多起来。
大丫大点道理听得懂但自己往往要深思。
二丫听是半懂不懂,无所谓。
三丫也听得懂,道理也懂得多,任何事她都要认认真真的想想,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
“怎么生个妹妹就赔钱了呢?”三丫就这样大胆质问父亲。
可她喜欢女孩,就希望妈妈生的是妹妹。
一开始父亲说妈妈生的赔钱货她没说,她也不想惹父亲不高兴,也未顶撞父亲,可父亲又一次次说时,她实在听不下去,也听得心烦,也不想惹母亲不高兴。
她就有点听得不舒服生气也就开始说:
“女孩怎么了?女孩也同样是人?可能还比男孩管用,如果这世上没有女人,这世上意味着什么?还有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