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点破是吧？不敢表明心意是吧？
秦时愣了愣神，转过身子看着凌修明，半晌才缓缓冒出一句：“大哥？”
许是凌修明不太习惯这种煽情的场面，于是非常强硬地冲秦时吼道：“赶紧给我滚！不是要去看他么？再不赶紧，尸体都凉了！”
秦时这才回过神来，往大理寺去了。
“王家那公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三十板子，然后丢回去。”
“你同徐牧……”
“就这样吧，也挺好……”正在看着公文的上官清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你同秦时该说的便早些说吧，莫要走到我和他这般地步。我们都看得出，自他入京后，你变了许多。你们之间的情意，只有你们自己看不出。”
突然，一名侍卫来报：“大人，秦将军来了。”
“带人进来吧。”上官清放下了公文，看向了凌景湛，“你们好好说，莫要走了我同他的老路。”
“阿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凌景湛不由得张望着。
牢房打开，凌景湛被人从牢房中带了出来。秦时上前将对方的双手握在手中，那一刻，秦时只觉得自己手里握的是一块冰。
“手怎的这样冰？很冷？”秦时朝自己掌中哈气，给凌景湛暖手。
凌景湛见秦时这般模样，只觉得自己这番苦受得值。
“狱中不比家中，还不大适应。”凌景湛任由秦时给他暖着手，丝毫不顾及上官清的感受，“我这边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娘亲怕是要急坏了。”
上官清看着他们的眼神，活像看一对新婚夫妻。
“那县官的供词我已经递上去了，估计明日京城中便能传得沸沸扬扬。”上官清从自己怀中抽出一纸供状，递给了凌景湛，“你再看看有何不妥，若是一切妥当便画押吧。”
凌景湛从上官清手中接过那一纸供状，粗略地扫了一眼。
那状纸上写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儿，顶多就写了个对那县官动用私刑的罪名。
“就这么些个不痛不痒的罪名，赵家那边没来找你‘说说情’？现在整个京城上下只怕都以为你我师兄弟不和，势同水火。我就不信这么一份供状递上去，赵家那老东西还能坐得住。”凌景湛眸中冰冷，“那笔烂账，是该好好同他们清算了。”
秦时后知后觉，听到凌景湛的这番话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都是他们商量好的，为的就是要一举扳倒赵家。
“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将你牵扯进来。”凌景湛不愿让秦时在此地多留，“回府之后去我枕头底下拿同先前那块一样的玉佩。”
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凌家，巴不得出个什么岔子，好让凌家彻底倒台。
“好。”秦时答应得很干脆，他原本便是担心凌景湛的安危才过来看一眼，如今确认凌景湛安然无事，自然也不会太过于挂心。
秦时出了大理寺也没立即回府，又去禁卫府转了一圈。秦时看着禁卫府的人手忽然少了一半，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今日就这么些人？”
那轮到当差的禁军侍卫忙解释道：“是侯爷的意思。侯爷说近日没什么大事儿，便拨了些人手去大理寺那儿。”
秦时心下了然，转身便打算回府。
大理寺……大哥到底还是护着阿湛的。秦时轻笑出声，他笑他自己来了京中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原本是一根筋的脑子如今倒也被逼得不得不转起来了。
“凌景湛啊凌景湛，在京城里活了这么些年，一定很累吧……”秦时走在大街上自言自语着。
而此时大理寺那边，凌景湛也是继续在牢房里闭目养神，因为上官清是真的拿他当犯人对待，什么特权都没有。
秦时回府后便直奔凌景湛的院子，最终真的在凌景湛的枕头下找到了凌景湛所说的那块玉佩。
秦时看着那玉佩的样式，果真同上次凌景湛送自己的那块如出一辙。
那块玉佩上也刻着“凌景湛”三个字。
秦时默默将玉佩揣入怀中，回了自己的院子。
用过晚膳，秦时去小厨房拿了两三块桃酥饼，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帕子包好，然后趁着夜色再次潜入了大理寺……
“窸窸窣窣——”
“哗啦”——是锁链落地的声音。
原本缩在角落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凌景湛一下子便站起了身，警惕地看着牢房门外的那个人。
两人目光再次对上，相顾无言。
秦时也不说话，将牢房的门打开之后便肆无忌惮地走了进去，从怀里掏出那几块用帕子包好的桃酥，递给了凌景湛。
凌景湛看着秦时递过来的帕子，打开一看，竟是几块碎了的桃酥。
凌景湛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一块一块地抓起来就吃，那样子叫人看了着实心疼。
秦时生怕凌景湛这样的狼吞虎咽容易噎到，便轻轻地拍着凌景湛的后背给凌景湛顺气。
忽然，秦时听见了凌景湛的低泣声。
只见凌景湛一边吃着桃酥一边红着眼眶落泪，倒是把秦时给急坏了。
“怎么了？你哭什么？噎到了？你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秦时一边给凌景湛顺气一边轻声哄着。
“秦时……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桃酥……我爹每次打了胜仗回来都会带我去五品坊买上许多。”凌景湛的泪水不断涌出，凌景湛整个人靠进了秦时怀里，生怕惊动了旁人，甚至连哭都不能哭得畅快。
凌景湛将那帕子紧紧握在手中，桃酥已经被全部吃完，凌景湛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一日的场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
“可是我七岁那年，我等来的却是我爹的尸首。回来的时候，大哥也是给了这样一块帕子，里面包着几块已经碎了的桃酥……”凌景湛今日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
“听大哥说，爹爹觉得边关那边的桃酥做得同京城不一样，便想带几块回来给我尝的……可是等大哥给我的时候，桃酥碎了，爹爹也回不来了……”
秦时抱着凌景湛，眼眶微红。
他没记错的话，凌付老将军战死的那年，凌景湛才七岁，而那一年，凌修明在边关将同样也是七岁的自己救了回来，养在身边悉心教导……
同样都是七岁，凌景湛的七岁便已经要担起整个凌府，照顾好母亲，同时还要考取功名，秦时想想便替凌景湛觉得累。
可秦时的七岁，被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捡了回去，从此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再未叫他受过半分委屈……
“抱歉，是我抢了你的兄长……”秦时抱着凌景湛，缓缓在地上坐下，“是我分走了大哥对你的疼爱……”
“不是你的错，我从未怪过你……”凌景湛渐渐止住了哭声，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我只记得当年我捧着那块帕子，看着帕子里包着的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桃酥哭闹得厉害。当时还在埋怨大哥，质问他为什么他回来了爹爹却没有回来。现在想来，那会儿大概是大哥过得最苦的日子了……”
凌景湛靠在秦时肩上，略微有了些许的困意。秦时没来之前，凌景湛迟迟不敢合眼，他担心赵家的人会对自己动手，如今身处地牢，自然要万般小心。
秦时到来无疑让凌景湛心安，原本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渐渐地变得松弛下来。
有秦时在身旁，凌景湛睡得心安理得。
凌景湛缩着身子，靠着秦时睡了过去。大约是觉得冷，凌景湛不由自主地便往秦时怀里钻，秦时倒也没说什么，反而还握着对方的双手，给人暖着。
“过去的都过去了，至少眼下是好的……”秦时就那样守了凌景湛整整一夜。
梦中，凌景湛又梦见了十年未曾见面的凌付老将军，秦时清晰地看见凌景湛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滑落，呓语道：“爹爹……别走……”
秦时垂眸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爹娘藏在地窖里的空酒缸中，那一夜西楚的士兵突然便屠了村，秦时的爹娘急忙将秦时藏了起来，并叮嘱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秦时照做了，可等他被凌修明身边的将领从酒缸里拎出来的时候，村子已经被屠了，爹娘也不见了，整个村子一夜之间只剩下他一个活口……
秦时依稀记得，那一，也是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吵着闹着要凌修明带他去找爹娘。后来听凌修明身边的人说，自己当时在凌修明怀里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便在凌修明怀中睡着了，凌修明见自己可怜便给带了回去，养在身边细心教养。
上官清沉默了一会儿，想着的确是说什么别的话了，并且昨日也是自己凌景湛同秦时把话说来的，于是便非常平静地问了一句，“这事儿侯爷知道么？”
“自然不知道。大晚上的来大理寺，大哥要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秦时面不改色，跟上官清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们注意点分寸……”上官清只是丢下这寥寥数字便走出了地牢。
上官清呼吸着地牢外的新鲜空气，脑海中不知怎的便忽然浮现出徐牧的身影。
果然，这么久过去了，还是不能适应吗？
上官清轻叹了口气，叫人备了马车入宫去了……
“你今日又是抽哪门子疯？”凌景湛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倒是巴不得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到时候被人说着说着秦时大约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之后再同秦时提起自己对他的心意，可能也就没那么排斥了吧……
凌景湛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哐哐”响，当心思单纯的秦时还在想着如何解释才能让大家相信这只是个谣言的时候，凌景湛已经连怎么同秦时表明心意都想好了。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以为他嘲笑你哭了。”秦时道。
凌景湛：“……”
此时此刻，供状已经递到了长乐殿上，连带着县官的口供和凌景湛的口供。
县官的口供上明写着贪污一事赵家沾手不少，凌景湛的口供上则仅仅只是写了些动用私刑的小罪名。
“昨日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凌景湛问道。
“在我怀里。”秦时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看着那块玉佩，秦时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从那一晚起，这个局便已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