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刃坐直，微微皱眉，倒不是感到烦躁，只是有些苦恼该从哪说起。
她不知眼前这个从未谋面的起灵人到底还记得多少，也不想将她们这群人的事过多讲给这几个普通人听。
更何况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讲述的故事。
殳刃目光微沉：“殇王最开始，是鲁国公手下的一个将军，后来被当时的天子周安王封了爵位，才有鲁殇王之称，他以为自己是天子所封，从此应该位极人臣，万人之上，可惜……”
殳刃停顿了一下，轻笑出声，不知是在嘲讽谁：“总之后面确实和帛书上的没多少差别，而铁面生，其实铁面生早就生了异心，只是他的主子没看出来，还以为他是个多忠心的下属，于是被他生生从玉俑里拖了出来。”
殳刃站起身来，看着棺材板上被玉俑包裹着的尸体，目光冰冷：“他们追寻玉俑，是为了长生，可同为特殊能力者，他当然知道只靠玉俑是无法让他长生的，因为在他躺进去时，他已经快到大限了，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死气，也为了自己能在多活些时日以保证能够获得长生，他将在此冤死的所有人的魂魄都囚于此地，使他们无法轮回，并转化成力量吸纳为己用。”
除了张起灵以外的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他们第一次接触这些非寻常的人，不知道被人拘禁魂魄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光听就知道，一定不是人能忍受的。
殳刃的故事还在继续：“我多年前曾来此想要将他送上往生之路，可惜在外面被拖住了脚步，没能及时赶到，这次也是感知到他重现世间我才赶过来的，算算，倒也可以说是你们帮了我。”
吴三省在石头上坐的跟个老大爷一样，但他的心中却在急速思考：她在说谎。殳刃的故事看似说的详尽，可其实到头来基本还是吴邪翻译的那些，只不过将铁面生为何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做了下解释，但她的说辞当真可信吗？
未必。
至少吴三省对她并不信任。
而且，她说是因为玉俑里的铁面生出现他才赶来的，可他们才开棺多长时间啊？她怎么可能赶得过来！
而且，她还提到了另一个信息……
殳刃显然十分清楚几人并不信任她，但毫不在意：“不过看起来你们并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告辞。”
她朝几人微微颔首，朝她来时的洞口走去，路过吴邪的时候停下朝他伸手，吴邪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要伞。
其实他有点想把这伞扣下，毕竟看上去这把伞好像很靠谱的样子，但他一来还比较要脸，二来不敢，于是乖乖将伞递给了殳刃。
殳刃的眼中带了几丝浅浅的笑意，温和的让吴邪以为她要把这伞送他，然后下一秒就看见殳刃抱着伞走的十分果决。
吴邪：……行吧。
从几人的视线中消失，殳刃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盯着前方。
如果那些石壁土垒能消失，那么她会发现，此刻她和张起灵的视线是交汇的。
她在关注着张起灵，张起灵也在关注她。
可阻挡两人视线的山洞没有消失，所以两人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他们竟也算得上心有灵犀。
殳刃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她盯了几秒也就垂下了眼眸，而后转身离去。
在她的身后，一个一身素衣、长发从前方垂下直到腰迹的女子悄然跟上，随其左右。
顺利走出墓穴来到阳光下，殳刃撑开伞，打在白衣女尸，也就是那千年女傀的头上，两人并肩站立，顺着山头往下看，是一片汩汩流淌的溪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里面有一两条小鱼，但紧接着就顺着河流游走了。
她深吸口气，对身后传来的爆炸声和火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静静的站着，随着阳光的移动调整伞的位置，保证女傀不会暴露在阳光下。
她刚刚其实是很烦躁的。
这种烦躁她无法解释，明明再次找到了起灵人，她该是欢喜的，可她偏偏提起了心，焦虑不安。
而现在，在阳光和微风下，她的焦虑不安逐渐消失了，她吐出口气，放松了下来。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怕什么。
张起灵踏着青草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殳刃和女傀的背影，他下意识的去摸黑金古刀，但手还没有搭在刀柄上他就反应过来了。
殳刃在给她撑伞，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殳刃回身，换了只手撑伞：“来了。”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她，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以至于自己此刻竟无从问起，有些手足无措。
殳刃显然很理解他的处境：“你上次失去记忆是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
“现在对你的过去还记得多少？”
“……所剩无几。”
殳刃对他失忆的程度有些意外：“这么严重？那你对特殊能力者一事又记得多少？”
张起灵垂下眼眸：“没有。”
殳刃一愣：“完全没有？”
张起灵点点头：“嗯。我对以前偶尔有些画面，但关于你说的特殊能力者的事确实没有印象。”
殳刃抿唇，本就偏细的柳叶眉微微皱起，叫她原本就显得冷清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冷漠与凌厉：“是我不好，我该早些找到你的。”
张起灵眉眼一动，抬眸看她。
“刚刚那个少年人说的没错，起灵人、夜行徒和摆渡者三家几千年来相辅相成，始终联手，互相之间多有交集，我对你们张家人隔段时间就会失忆的事也知晓一二，但我并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严重，所以张家出事后一直以来也没有刻意寻找，抱歉。”
张起灵摇摇头，犹豫了下才说：“和你无关。”
殳刃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她很快回过神，打起精神来：“你方才为何要骗那几个人，他们有问题？还是他们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她虽不知张起灵为何在那几人面前伪装，但要她在两方之间选择，那她自然会偏帮张起灵。
三家一体，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他们本就共生。
见张起灵摇头，她也就没有再追问，即便张起灵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那具血尸……”张起灵没有给出解释，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感觉到了？”殳刃抿抿唇，轻声问他。
在刚踏进墓穴里她就感觉到了，这里面除了张起灵以外，还有一个张家人的气息，只是已经淡到快要消散了，还夹杂着大量其他腐化和血腥气，显然已经遭遇了不测。
直到她走到九头蛇柏扎根的洞穴中，看见血尸的头颅她才肯定，那个张家人，已经化为血尸，且被现任张起灵斩下了头颅。
也不知那张家人知道自己的头是被自家好几千年后的族长砍掉的，会是何心理啊？
又或许……乍然间，殳刃福至心灵……又或许，就是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族长，才让张起灵那么轻易的斩下他的头颅。
那是他迟了几千年的解脱。
幽幽一叹，殳刃没有对张起灵说出这个猜测，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即便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残忍。
“他不该出现在这。”张起灵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透露出明显的不解。
这里是鲁殇王的墓——至少表面上是，而在鲁殇王之前，这应当是西周某贵族的墓，可张家一直以来的传统便是不与外族通婚，自然不可能成为权势如此之高的人，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呢。
殳刃抬眼看了看开始走向昏暗的天色，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我们边走边说？”
见张起灵同意，她迈步走去，女傀迅速跟上，把自己藏在伞下，不敢有一丝懈怠。
好不容易等来转世的机会，要是不小心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消散导致功亏一篑，那她也太冤了。
该从哪说起呢？殳刃思虑着。
起灵人地位特殊，除非是他彻底被吞噬或控制，否则她会对之报以无条件的信任，即便因为这千百年来的经历她对他有所防备，但也不会像面对那几个普通人一样，半真半假。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近，在路上从头讲起吧。”殳刃认真捋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以求将过去的一切尽量清晰的摆在她这位同伴面前。
路过张起灵身边的时候，张起灵转身，与她并肩而行。
殳刃脚步一顿，张起灵看过去，似乎有些疑惑。
殳刃假装没看见，照常往前走，但心里却又是一阵恍惚。
除了偶尔遇上的需要送去往生的怨魂，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并肩同行了。
她就像被人丢下的石头，一个人在这世上摸爬滚打、跌跌撞撞，从娇气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杀伐果决的摆渡者，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多少痛苦，也没有人与她一道承担。
如今有个人站在她身侧，竟叫她难得的不太适应。
但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表示接受或拒绝，而是平心静气地开口：“天赋能力者的存在与人类诞生是并行的，甚至一开始，其实天赋能力者才是多数，只有少许人不被眷顾，没有属于自己的天赋能力。在最繁盛的时候，天赋能力的种类有几万之多。
“如今被人们称为三皇五帝的那几位，便是当时的代表，但当时出众的绝不止他们。
“随着尧舜禹三位接连成为天下共主，禹更是建立了第一个王朝，世间的天赋能力者逐渐开始被瓜分和集中，人有了权利就会被迷失双眼，夏主逐渐开始不满足于眼前，并忌惮他的同类，展开打压，天赋能力者遭遇屠杀，损失惨重，十不存一，有些天赋甚至全体被灭，几千年来再未出现。
“夏桀残暴，自然会触发反抗，于是殷商应运而出。商朝末年，夏朝遗民再次引发动乱，蛊惑了一众外域天赋能力者进攻中原，那一战之血腥残暴不亚于上一次的屠杀，双方死伤众多，最后殷商惨败，周朝建立。这一战，被戏称为‘封神之战’。
“‘封神之战’后，天赋能力者愈发稀少，世间逐渐成了普通人的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