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大好在竹林里转了一大圈，把碎竹叶往天空上洒了一遍又一遍，像下了一阵欢快竹雨，忽然想起长官们说过的，内卫的结局就一把骨灰随风而散，或者用化尸粉化成一滩尸水，渗入泥土，来个人间蒸发。
如此说来，墨先生变成了……
难怪辛追不肯告诉我墨先生的葬身之处。
哎！美好得像红烧猪蹄一样的墨先生竟然已经化成了虚无。
我不由看向巍峨的华山，暗想墨先生应该已在山水之间了吧，也不知他会停留在哪里悄悄守护着他的娘子。
我便跪下来向群山磕了一个头。
“东玉，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一回头，一个俊美精瘦的少年正向我走来，奇怪地看着我。
原来是龙胆，按入师门前后算，现在他成了我的师兄，真不公平！
我假装摸着膝盖：“那个，方才练武摔着了，膝盖有点疼。”
我说着话慢慢地站起来。
龙胆加快脚步过来，小心地扶我起来，弯下腰认真地看着我的膝盖：“我看看，想是你成礼的伤太重了，别留下病根才，师傅嘱咐你多休息，怎么又到后山来了，这里有很多毒蛇的。”
咦？！龙胆成了我的师兄后，还真像师兄的样。我一时适应不了。
我装作要卷起我的裤子，等他走近了，忽然出手向他的咽喉攻去。
同门师兄弟就这点好，我可以日日夜夜见到龙胆，随随便便挑衅龙胆，并最终痛痛快快
杀掉龙胆。
龙胆轻易闪过，腕匕已横空出世，稳稳架在我的细脖子。对我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现在是同门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或者被龙胆……打败，当然是暂时的。
“我要早点杀掉你，就能早点当上东王了，下次，”我也用虎牙挡开他的，温和地说道：“说好了哦，下次我一定会杀掉你。”
龙胆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和无奈，可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想当统领使光靠打打杀杀是不够，头一条就是不得擅杀师尊及同门，你得先学会尊重你的师兄，也就是我。”
我重重一点头：“师兄说得对，我一定会尽快打败师兄，然后成为东王。”
龙胆却盯着我的右手：“你方才是不是想使那招霸王别姬？”
我裂嘴笑 点头：“嗯。”
龙胆指着我的右手：“那为什么你使了力拔山兮？我老觉得自从成礼以后，你的左手……好像不太对。”
“你也发现了吗？”我举起左手，和龙胆并排站着，对着太阳一起研究我的左手：“许是成礼伤了筋吧，有时会不听使唤。”
“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用动筋骨了，养好伤才能……。”
“我闲不住，而且我想快点打败你，好当上东王。”
“统领使的封号是圣上起的，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封起自己东王了？别乱嚷嚷了，被长官们听到是要治罪的，搞不好就要咔嚓了。”
“哎？！是这样的吗？”
怪不得长官们
都很喜欢龙胆，真是蛮有政治觉悟的。
龙胆含笑温柔地劝解道：“当然啦，还有，我都说过好多遍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打败我也不能让你立刻当东王的。”
“那就从打败你开始。”
“……”
我嚷嚷着要杀龙胆，嚷嚷了好几辈子，可是我的亲亲师兄却宽容地为我做了好几辈子的红烧猪蹄。
大约在我伤好后的第八天，四堂堂官由银奔签头，拉着我们开了一个座谈会，和颜悦色地给我们介绍内庭御卫完整的体制系统和晋升事谊。
发言的是赤木堂主金灿子，青王接见仪式上也见过，说话中气十足又斩钉截铁的，无论站在多远，他的声音都能传到耳中，可见功力雄厚。他又是一个彪形大汉，体形魁伟，须发如针，站哪都特别扎眼，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像内卫的内卫，可听说他是崇元殿之变的功勋之臣，圣上的宠儿。
当时只听他扯着嗓子特别骄傲地告诉我们内庭御卫的光辉历史：原氏早在掌天下宗器之前，便已是前朝开国功勋之家，世代为长安豪强，拥府兵上万，同别的亲卫不同，内卫虽源于原氏府兵，分东西两营，初时日间操练，夜间行动，形成了独特的暗武士体系。
长官在上面讲，我们六个浮屠寺伙伴齐齐地按军仪，两只小手都负在身后，排排跪坐在台下的最后一排，背负的双手各握着左右伙伴近的那只手，互相在彼此
的手心中快速打着密码，进行思想交流。
金灿子继续在台上高谈高论，大意是按祖宗例制，我们的上级称为上家，我们伟大的主公，圣上自然也就是我们最大的上家。作为家奴出身，内卫比起任何家臣都要忠诚，无论所从何派何系，无论嫡庶尊卑，旦凡主人死，内卫必然以身殉葬，苟且偷生将为同伴唾骂，天涯海角都遭追杀。
听到这里，我们表面敬诺，可都心中一凛，菊花一紧。六只小手更加快速地打着。
鉴真：站对阵营很重要！
穷奇：西营几乎全军覆灭！所以才会这么快开启成礼。
秋蛰：我们入辛追门，西营？这是要自裁吗？
蜉蝣：听说西营为东营所灭？可东营的卫长官和银长官都挺好的。
我：既然天神把我弄到西营，就注定了东营的灭亡！
龙胆：禁声。
银奔的目光闪过来时，辛追早已暗中打了一颗黄豆，在我们六人的小手大穴依次跳跃了一周，大伙都吃了痛，却不敢出声，只乖乖收回了双手，改握着自己的小手，坐直了身子。
那颗黄豆，最后奇迹般地跳到我嘴里，我一下子噎着了。
银奔的目光对我们六个闪着戏谑，温和地加了一句：“好在圣上圣明，已废内卫殉葬制度，无论东西两营，皆一视同仁，各位自当同心协力为国效力，保卫天子京畿。”
所有入西营的孩子们暗中都松了一口气，也包括我们六个。
我暗中运
功，好不容易把黄豆给咽了下去。
散会后，我们彼此成群继续操练，一起聊着方才的会议内容，总结如下：
1 得变态忠诚
2．不可轼师变节
3．平时对堂官和同伴入则以师徒同门辈份见礼，出则凭官职腰牌相称。
我们现在以堂卫身份进入各自师门长官，等到完成了第一个任务，也就是“开脸”了，便能成一个真正合格的内卫，称校令，往后依次每过五年便有机会升一级，从校卫，校令（武）/校书（文）、校尉、参谋知事，统领佥事，统领知事（堂官）、统领使共正副十四级地往前晋升，若是立了大功，便可缩短为三年升一级，若是我们极勤勉地抛头颅，洒热血，立下奇功，便能连升三级。
几十个小屁孩子急吼吼地开始计算成功的时间，可惜很多压根就不会数数，私下便围在一起借着彼此的小手指头掰着数了半天，到最后还是没数不清。正当伤脑筋时，龙胆冷着脸冒出了一句：“若是平平安安地混下来，过七十年年便可成为统领使。立大功者四十二年， 立了奇功，四年后便可。”
龙胆在我们之中资质甚高，孩子们都信服地长长地“哦”了一声，开始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估摸着大约多少多少年可以成为校尉，多少多少年可以成为堂官，算到后来大多心凉了半截，面有戚戚焉，进而比平日里更沉默更刻苦的练功
。
只有一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雄心万仗，认为依其资质，只要屡立奇功，不缺胳膊断腿的，五年之内，当上统领使，想必是小菜一碟。
那个傻孩子就是我！
又到小东玉的童年往事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