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黄馍在二人艰难的缠斗中来来去去，最后被高高甩到入空中，落在小蜉蝣脚跟前，小蜉蝣眼神涣散地检起那只馍，小东玉以为小蜉蝣会逃到这个树屋把馍给藏起来，那时这个树屋还只是她们两人的秘密，不想小蜉蝣却抖着那双满是伤疤的小手把那只黄馍掰成均等六份，放在地上，然后对竹林里招招手，同样饿得面黄肌瘦的龙胆、秋蛰和穷奇从竹林里跳出来，秋蛰扬着一头红发，像一只饿狼一样抓了一份就遁入竹林了。
总之，那天他们六个人一起分了那只小小的馍，东玉还记得，自己那时很气小蜉蝣。
朋友果然是用来背叛的！
她果然背叛了她！
她这么快就背叛了她！
她把自己和蜉蝣的那份吃了，决定第二天就杀掉这几个敢抢这只黄馍的同伴，也包括小蜉蝣！
可是夜晚时分，秋蛰擒来一只大田鼠，龙胆从长官桌上顺来两块猪头肉，鉴真鉴真则拿了他挖到的几块土根，穷奇也把偷藏的几只鸟蛋取来，他们先找到蜉蝣集合，蜉蝣又带着他们一起到气鼓鼓的小东玉那里，他们害怕会引来其他觅食者，小东玉很不情愿地带他们一起来到她自己的秘密冥想所，眼前这个树屋，龙胆显示了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成熟，他领着大伙一起在这个树屋里很认真地平分了这些食物，他沉稳地向蜉蝣和东玉深施一礼：“多谢今日施馍之恩，从
此以后，咱们六个就是亲兄弟姐妹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大家都很感动，蜉蝣更是泪流满面。
唯有东玉向他咆哮着：“开什么玩笑，你将来一定是死在我手里的，我要踏着你们所有人的尸骨成为东王，谁要跟你们做兄弟姐妹了。”
嘴上这样吼着，可左手却特别实诚地和另外五只小手交叠在一起。
从此，六人一起觅食，练武，对敌，熬过最艰苦的时候一起活了下来。这个树洞便成为他们浮屠寺六人的秘密聚会点，蜉蝣还给取了个怪名，叫墟口，她老念叨：玉石谷前，往事墟土。
东玉文墨不通，听得云里雾里，精通文墨的龙胆听了，竟红了眼，说这个名字起得好。
东玉收回思绪，低头看脚跟边蜷曲的鉴真，满面疲倦的大长脸上挂着淤青，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件粗布短褂。
浮屠寺六人里，就数鉴真打小身材最是高大，长得也最快，最是人高马大，反倒是东玉，她武功虽然最高，可长个却是六人中最晚的。
树洞里长年存放的应急之物里总有六套男式衣衫，随着岁月渐渐变大，其中最大号的，雷打不动专供鉴真，以往年长的几个出去扑食了，留下尚年幼的蜉蝣和东玉。蜉蝣有时也会套着鉴真的大号衣衫逼着东玉陪她玩过家家。鉴真身上这套衣服是二年前那件，本是件长衫，那时的鉴真成功潜伏虎鲨帮
四年，成了帮主的爱徒兼左膀右臂，还和帮主千金定了亲，那时他意气风发，连连嫌这件衣服太小，又是粗糙麻木，已经配不上他断金第一刺的身份，穷奇嫉妒地说这几年天神认鉴真作干儿子了，尽走狗屎运。
龙胆表面含笑，握刀的手上面筋都暴出来了，东玉的毒手很义气地替龙胆冲上去给了鉴真一拳，也许鉴真当时真认天神作干爹了，从来挨她揍最多的鉴真竟然躲过了，东玉收不住攻势跌倒在地，鉴真得意地俯视着地上的东玉，嘻嘻笑道：“呀！东王也会失手啊，来，叫声真王听听。“
如今鉴真人已瘦了一大圈，这件衣衫倒大小正好，熨帖在他身上，可他身形仍是大长个子，一件长衫在他身上愣是变成了对襟短褂。
屋角炉架子吊着那只破旧油黑的菊瓣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强烈的中药气钻进东玉的鼻间，引起她常年同鹤爷斗智斗勇的回忆，不觉皱起了眉。
东玉低头查了查自己腹部伤口，那只掌印已从黑色化作深紫，也不像方才连呼吸都会感到痛苦。自己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暗中舒了口气。
果然，浮屠寺伙伴里就属鉴真最讲义气，要换作穷奇，早称自己昏迷的时候远走高飞了。
睡梦中的鉴真低声呢喃“秀娥”二字，他微转脸，满面悲凄和不安，露出脸部一大块淤青。
这伤想在水牢中受的罪吧……
呀！别是我
毒手干的？
东玉的毒手心虚地卷着额前黄毛，鉴真慢慢睁开了眼睛。
“万幸你伤口的毒性暂时缓住了，但此毒甚奇，要除根本，除非我见到那毒砂掌武者本人，问清源头，”鉴真挤按着晴明穴，靠着墙站起来：“你这是偷了堂子里多少好药，连天山雪莲都有，京师所有的中药铺子都不及这里的齐全。”
“这些都是蜉蝣攒了好几年的蜜饯罐子，”东玉弱弱地回道，一面暗中打量了鉴真一会儿，见他没有任何不悦之意，便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鉴真端来煎好的药，用老土碗倒了两碗，给自己和东玉一人一碗服下，然后小心地将炉架子上烤得温软的大锅盔取下，吹着热气，甩着双手将那大锅盔撕成两半，按惯例将大的一半进贡给东玉，自己则缩了手用衣袖握着另一半细细啃着，东玉气若游丝道：“你吃了大半年牢饭，该正经吃点才对，怎么还分给我一大半呢。”
鉴真暗想这武疯子开了脸是不一样，以往只要她看到了，为免毒手，多好的东西都紧着先孝敬她，龙胆连潜伏身份都变了，成了顶级厨子，就只为她吃饱喝足了便会安静一会。现在竟恁地懂事有心了？这对龙胆也不知是福是祸。
鉴真淡淡回道：“你的伤势重，多吃些才好。“
鉴真端了碗小米粥，走到东玉所描绘的罗刹妖图前蹲下，边啃饼子边吸小米粥，默念案件
线索，一会儿便干掉了那碗粥和饼子。
鉴真摸着下巴道：“孩子都喜欢傀儡戏，使个刻丝提木最好骗小孩子，再用幻药迷晕大人，江湖上使这种伎量的海了去了，也没啥稀奇的，倒是重火堂妖精实在得力，这么快便找到与刀断水的推断甚相合之人。”
东玉点头：“田沟沟从小就是个孤儿，戏班被焚，身残毁容，又失去视若生父的师傅，自然对世人心生仇怨，糟践尸首为乐。我以为他的师妹田巧巧若还活着，如今应该是十八岁的大姑娘，那田沟沟妆成的应是田巧巧而不是洛氏。“
鉴真向来不擅断案，对罗刹妖一案也毫无兴趣，抚着太阳穴道：“我说，如今你的毒稳定下来，有我配的解药，不至于死，龙胆已发了猎捕令，全长安的内卫都会把眼睛擦得亮亮的，想是很快就会有那傀儡师的消息了。估摸着一时半刻的，龙胆也快来了，那我先走了。“
东玉：“你上哪儿去？“
鉴真憨憨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硬朗的线条立刻柔和了起来，像个傻大个似地蹲在东玉面前：“自然是去找我媳妇和大顺儿，我都一年多没见我那大胖小子了，我误了他的抓周，也不知他抓了些什么，但愿抓支诸葛笔，将来做个状元，别像我们似的孤苦无依，成了人见人恨的内卫。”
东玉微怔，看着鉴真流光溢彩的眼神，暗想，这人怎么比我还疯？
“当然
，托你的福，如今连内卫也做不成了……造孽啊……”鉴真想起被设计劫狱之事，慢慢塌了笑脸，苦大仇深地斜眼瞅着东玉：“眼瞅着龙胆也快来拘我去凌迟了，那这就先亡命江湖了。”
说罢大幅度地摆手，重重道了声：后会无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