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妩做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梦。
她跪在大雪地之中,耳边风声呼啸,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
场景似曾相识。
而且感觉也很真实。
真实到不像是个梦。
浑身僵硬。
似乎整个人都要被冻住了。
膝盖生疼,犹如千针万刺。
睫毛上甚至因为过于寒冷而凝上了细小的冰珠。
她跪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薛妩一边有些迷茫的想着,一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袄裙。
虽然她向来崇尚节俭,但因为沈燃不愿意,她已经很久没穿过这样朴素的衣服了。
想到这里,薛妩蓦地惊觉——
这是她来找沈燃,为赵元琢求情那一日。
一切都在这一日发生了改变。
她期待中的少年会走出来,会带走她,会给她曾经连做梦也不敢想的温暖。
他说,她是他的妻。
他会与她长长久久。
会耐心哄她,与她玩笑。
会任由她抚上他的眉眼。
这样想着,薛妩抿了抿已经冻到青白的嘴唇,有些费力的抬起头来,紧紧盯住了栖凤宫紧闭的大门,像是盯住了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的希望。
手脚重新生出力气。
此时此刻,仿佛连凛冽的寒风也不能影响到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栖凤宫的大门终于开了,一队宫女鱼贯而出。
薛妩心跳加速,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四处寻找沈燃的影子。
可惜徒劳无功。
不但沈燃不在,就连进去通报的元宝都不在其中。
为首的宫女莲步轻移,缓缓走到薛妩面前,轻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如今正是陛下与我家娘娘欢好之时,您不待在自己宫里,却非要巴巴的跑过来给人添堵,方才元宝公公进去禀报,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发了好大的脾气,非要罚您在此跪到天亮才许起来,多亏我家娘娘仁善,苦苦为娘娘求情,陛下才许您回宫呢,奴婢看您还是见好就收吧。”
“那赵元琢一个罪臣之子,陛下肯留他一命,赏他做个太监,让他在宫里伺候贵人,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您还想怎么样呢?”
说到这里,那宫女捂些嘴吃吃而笑:“奴婢说句皇后娘娘不爱听的,今天别说是赵元琢要被净身,就是娘娘您那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这皇宫之中,可并不是说谁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头,谁就是主子的,那要陛下宠爱谁,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如今的后宫,谁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哪个敢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
薛妩只气到浑身发抖。
当即想要站起来给对方一巴掌。
然而梦境之中身不由己,她还是跪在地上,语气干巴巴的道:“陛下若不见本宫,本宫是不会起来的。”
“那您就在此好生跪着吧。”
“等明日陛下与我家娘娘出门的时候,总还是能见到一面的。”
“就不知道是早晨还是晚上了。”
为首的宫女闻言毫不意外。
她冷嗤了一声,指着回廊下的几盆炭火道:“把那些搬远些,莫让烟火气熏着皇后娘娘!”
立即有护卫答应一声,将炭盆远远的搬开了。
这下唯一的一点儿热气也没了。
就连站着都很煎熬,更别提薛妩还跪在雪地里。
跟她来的宫女实在按捺不住,带着哭腔道:“入画,我们娘娘可是皇后。”
“你、你们……你们这么做……”
“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那为首的宫女正是柳如意从相府带来的贴身婢女入画。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月白绣花小披风,笑道:“奴婢这可是为了皇后娘娘好,再说了,娘娘若是觉得冷,自然也可以回去,这里又没有人拦着。”
话音落下,她头也不回的领着一众婢女回去了。
栖凤宫的大门重新关闭。
薛妩身后的宫女咬唇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天这么冷,跪久了您的身子受不住的!”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薛妩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颗心如坠冰窟。
印象中的沈燃,即使笑着,那双眼睛也是冷冷清清与风月无关的。
他从未对她温柔。
那些为数不多的真心,也都是给柳如意的。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薛妩恍恍惚惚的想——
也许她的梦醒了,如今才是真实?
默然良久,薛妩轻声道:“只要能够劝谏陛下,本宫死不足惜,你如果觉得冷,就带着翊坤宫的宫人回去吧。”
话音落下,她尽量动了动已经被冻的麻木的腿,再次跪直了身子,任凭宫女再怎么劝,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直到天光大亮,薛妩几乎冻僵在雪地里,沈燃也没有从栖凤宫的大门里走出来。反而有悦耳的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传出来。
入画昨日所言并不是危言耸听。
沈燃一个月只上几天朝,今天并不是他上朝的日子。如果柳如意痴缠,他在栖凤宫中一待一整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心被扯的生疼,眼睛也酸的厉害。
薛妩直挺挺跪着,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眼看着薛妩的精力越来越不济,宫女实在忍不住再劝:“皇后娘娘,真的不可以再跪下去了!”
薛妩还是没有回应。
再跪下去就是找死。
宫女咬了咬牙,预备强行将薛妩扶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就见柳如意宫里的侍卫领着一个身形佝偻的太监走了过来。
那太监手里端着个简陋的托盘,托盘用布蒙着,也不知盛的是个什么。
薛妩本来以为他们是去见沈燃,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自己面前停住了脚步。
那端着托盘的太监凑上来,一把掀开托盘上蒙着的布,笑嘻嘻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已经奉陛下旨意,将赵元琢净身,请娘娘亲自验一验刑吧。”
见着这东西,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胸口处如撕裂般疼得厉害。
薛妩身子颤了颤,忽然不可抑制的呛咳起来。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
刺目的鲜血落在雪地上,像是骤然盛开了一朵红梅。
薛妩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