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燃正在用晚膳时,元宝进来禀报:“陛下,赵元琢到了。”
沈燃微微颔首:“行,让他进来吧。”
元宝答应一声,而后出去传令。
须臾之后,赵元琢随侍从入内。
他跪倒行礼,低声道:“臣见过陛下。”
沈燃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有叫他起来,只是道:“知道这个时候找你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少年漆黑浓密的长睫微颤,赵元琢垂眸,恭敬道:“臣不敢擅自揣测陛下圣意。”
“是吗?“
”这才不过两日的功夫,你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懂事儿的多了。”
沈燃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汤,这才放下汤匙,懒懒的道:“昨日朕离开之后,你同皇后说了什么?”
赵元琢面色不变:“感谢皇后娘娘恩典。”
沈燃轻笑了一声:“就这些?”
赵元琢继续道:“还有,请娘娘与臣避嫌,以免陛下疑心,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言一出,沈燃脸上的笑意几乎快要藏不住了:“你倒坦率,这样的话也敢对朕直说。”
“赵元琢,你不要以为有皇后护着,从此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朕既然可以让你来做侍卫,自然也有法子让你回去接着当宦官。”
“正因为如此……”
赵元琢心平气和的道:“陛下既然都已经这么问了,臣若是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才真的是自掘坟墓。”
沈燃又笑了一声:“赵元琢,聪明是好事儿,但聪明太外露,可就不是件好事儿了。”
赵元琢却摇头道:“不是聪明,是坦诚,如陛下所说,臣的生死荣辱,如今尽在陛下之手,是以臣不敢稍有欺瞒。”
沈燃慢悠悠道:“没二心?”
赵元琢低声道:“怨恨有,但二心没有。臣父兄个个忠君爱国,我自不敢违背。”
这回头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抬头。”
话音落下,赵元琢依言抬头。
可惜四目相对时,谁也没能从谁眼里看得出情绪。
沈燃是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怒时也带笑,笑时更含情。
只要他不想,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令人惊讶的是,赵元琢竟然也没有让他瞧出端倪。
初见时,这少年眼里还有屈辱,如今这些仇恨屈辱却全都不见了踪影,清澈透亮的见了底。
沈燃对赵元琢有忌惮,但那日在御书房之中所说得话却不是假——
有能力有地位时,当然任你快意恩仇。可没本事的时候,就不该把情绪写在脸上,否则也是自取其辱。
但他其实没太指望赵元琢能放在心上。受尽宠爱的少年,总会有种难以磨灭的傲气,就像他那几位早已经凉透了的皇兄们。
可他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还挺学以致用。让他刮目相看。
“好,朕只当你说得是实话。”
沈燃轻轻勾了勾唇——
“起来吧,赏你的。”
说着,沈燃指了指摆在桌案上的一杯酒。
就当是……
给赵元琢一个机会,也给年少时的他自己一个机会吧。
赵元琢面不改色的起身喝了。
沈燃这才道:“还有一事,昨日皇后与朕说,希望朕可以放赵晴岚离开教坊司。你觉得呢?”
提及赵晴岚,赵元琢脸上的平静终于隐隐有了一丝裂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燃毕竟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既然杀不得对方,骂上一万句“昏君”又有什么用,洗不清他父兄通敌的罪名,还会连累一心为他的薛妩和薛家。
然而他可以卑躬屈膝,只当做自已已经死了,却不愿他姐姐也沦落进与他一样的境地。
可这却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说由沈燃做主,沈燃会质疑他说谎,但他若是直言,再次遭到拒绝的话,恐怕就没彻底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过沈燃既这么问,应该就有很大可能同意。
默然片刻,赵元琢再度跪倒:“臣求陛下开恩,也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这就完了?”
沈燃仰头喝了一杯酒,漫不经心的道:“不趁机表表忠心?”
赵元琢低声道:“臣对陛下自然忠心,但并非是因为此事。”
“这话说得好。”
沈燃似笑似叹:“悄悄的,回去换身衣服,半个时辰后跟朕出宫,至于阿妩那里,什么理由你自己去想,不要让她担心即可。”
赵元琢未问缘由,只俯身叩首,恭敬道:“是。”
…………
“陛下!陛下!”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元宝几乎要被沈燃这一出又一出给吓死了:“您几日之前才刚刚遇刺,现在连伤都没好全,刺客怎么回事儿也没闹明白,怎么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出宫啊!更不能带着赵元琢啊!这万一他起了异心,这这这这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元宝的声音一高,就会变得又尖又细,震得沈燃耳朵嗡嗡直响。
他拧了拧眉,不轻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上。
声音其实不太大,只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但吓得元宝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声音更尖细了。
沈燃:“……”
元宝跟文犀一样,也是从小就跟着他的,年纪还比文犀大几岁,可是却没文犀稳重,对外人狐假虎威,没少仗着大总管的身份贪墨银两,而对着他时则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唯一的优点就是忠心,沈燃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而且对沈燃的安危极为上心。
虽然一直沈燃觉得他多半是怕自己失去了靠山,但看在从小的情分上,对于他做的那些事儿,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燃摆了摆手:“行了,不要再嚎了,起来说话,朕还有话要吩咐你,耽误了朕的事儿,仔细你的皮。”
听沈燃这么说,元宝吓得赶紧捂住嘴,哆哆嗦嗦地站了起。
他掐着兰花指,扯着嗓子道:“陛……陛下。”
灯火摇曳之下,映的他那张满是油光的脸曾明瓦亮,几乎可以刮下来炒盘菜了。
沈燃:“……”
当初根本不应该叫他元宝,应该叫活宝。
沈燃道:“为防宫中有人窥探,这次出宫你就不必跟着了,叫人去喊李九霄来,照旧让他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