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虽然未死,但挣扎却是徒劳。
滕谅收回视线,垂下的眼帘挡住了他黑沉的眸子,即使是天生微笑唇,此刻也没有了曾经的平易近人。
范载阳训完人,一手叉腰,一手拿起震动的手机,没好气地“喂”了声。
滕谅循声看去,之间范载阳面色渐渐沉重,连着嗯了好几下才挂断电话。
“谅仔,苏愿青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找到了。”范载阳收掉手机,看向滕谅。
从医院到警局的距离并不远,滕谅撑在车窗上,盯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
范载阳透过后视镜看他:“想什么呢?”
滕谅:“在想凶手下一步会做什么。”
“想明白了?”范载阳尾音上扬,问。
滕谅指节轻扣车窗,天边白云的轮廓和金鱼竟有几分相似。
他拿出手机,找到卢郁几声嘟响,那头传来卢郁的声音:“喂,老师,你在哪儿呢?!陈总满办公室找你。”她压低声音,“我给你拖着呢。”
滕谅:“卢小鱼,这几天不要到处乱跑,不要一个人出门,知道了吗?”
卢郁在电话那头顿住:“什、什么?”
“先别问这么多。”滕谅和对面的范载阳对视,“听话。”
得到卢郁的再三保证,滕谅才挂断电话。
范载阳把车稳稳停进停车场,熄火,拉开车门:“你怀疑凶手会盯上你那个学生?”
“嗯。”滕谅下了车,“范哥,卢小鱼那边就拜托你了。”
范载阳嗯了声,转身就打了电话,至少在凶手落网之前,卢郁的安全他们必须保证。
接待大厅,男人的高大身影格外明显,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滕谅在门外站定脚步,和里面的男人隔空对视,他看向范载阳:“黎安怎么在这儿?”
范载阳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苏愿青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也姓黎,叫黎抱朴。”
闻言,滕谅怔在原地。
黎抱朴是黎安的父亲,在他仅有的记忆里,大学时候黎安曾经带着他去见过他的父母。
也许是看见了滕谅的身影,黎安身后老人站起了身子,目光看向滕谅。
办公室里,滕谅挨着范载阳坐,黎安挨着黎抱朴,四个人面面相觑,空气里透着诡异的气息。
滕谅朝黎抱朴笑了笑,格外乖巧:“黎叔好。”
虽然已经是六十几的年龄,但黎抱朴依旧精神矍铄。
他慈眉善目,眉眼间尽是温和,想来黎安身上的柔和气质大概就是从黎抱朴这儿继承来的。
“小滕好啊,这么多年没见,长大不少啊。”黎抱朴呵呵一笑,但眼下的青色透露出他这几日当是没怎么休息。
滕谅抿唇点头,斟酌用词。
见状,却是黎抱朴先开口:“我知道你们是想问愿青的事情,问吧。”
滕谅顿了顿:“黎叔,五天前,您和苏老师见过面?”
黎抱朴叹了口气:“是。”
“为什么见面?”滕谅追问。
黎抱朴看向滕谅:“为了一本笔记。”
滕谅瞳孔微缩,连带着黎安也皱紧眉头。
“什么笔记?”唯一的局外人范载阳问。
黎抱朴:“小滕的师父——叶擒的笔记。”
“是黎安给我的那一本?”滕谅看向黎安,眼中不解。
黎抱朴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那本,但愿青说不是。”
送走黎抱朴,滕谅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眼神黯淡无光。
范载阳路过,给了他一个脑崩儿。
滕谅毫无反应,只是坐起身,揉了揉泛红的额头,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你去哪?”范载阳扬声问。
滕谅挥手:“回家。”
警局外,滕谅又一次看见了黎安的身影。
盛夏已过,秋日微微泛凉,黎安穿着黑色的薄款风衣,衣角翩跹,站在梧桐树下显得有些寂寥。
滕谅的脚步仿佛不受控制,缓缓朝黎安走去。
“你怎么还在?”滕谅轻声问,“不去送你爸爸吗?”
黎安摇头,垂眸望向滕谅:“他不让。你呢?要去哪儿?”
滕谅抬手,拨去黎安肩膀上的落叶:“回家。”
黎安嗯了声:“一起?”
“行啊。”滕谅放下手,答应得爽快。
回到家,滕谅第一时间冲到卧室,拉开了床头柜,里面有一个小型的密码盒。
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滕谅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照片、笔、小本子一系列的小东西铺了整个盒子,除开黎安送他的那本笔记,并没有其他类似笔记的东西。
滕谅抱着盒子,向后倒去,被杂乱的被子稳稳接住。
笔记本
他拿起和叶擒的唯一一张合照,沉默不语。
心里有太多疑惑,可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
所有的真相忽远忽近,像是被罩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整夜没睡的后遗症涌上,滕谅眼皮沉重,到底是没忍住,缓缓睡了过去。
照片飘摇而下,径直落到他的胸口。
屋外敲门声越来越大,把滕谅从梦里扯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起身,胡乱薅了把头发,一边应着我来了,一边不忘记收拾东西,然后细心上锁。
“谁啊?这么急?”滕谅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就看见散发冷气的黎安站在他家门口,“黎安?”
“嗯。”黎安努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这么吓人,“为什么不接电话?”
滕谅顿了顿:“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抱歉啊,我刚才睡着了,就没听见。”
话刚说完,黎安的脸色就变了:“你刚才在睡觉?”他问得小心翼翼。
滕谅见状,大抵也知道面前的人又胡思乱想了,他急忙侧开身体:“你别瞎想,就算你不过来,我也该醒了。进来坐?”
黎安垂下眼帘,耷拉着脑袋,莫名地有些像被抛弃的小狗,特别可怜:“对不起”
“真的没事儿,那个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滕谅急忙转移话题。
闻言,黎安蹙眉:“范载阳联系不上你,又走不开,所以让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滕谅疑惑,问。
黎安沉默几秒,随后道:“是卢郁。”
第一次去到卢郁的家,滕谅一路都在跑。
那是片出租房扎堆的地区,称不上小区,什么人都可以来到这里。
滕谅急促地敲着门,手指关节都红了:“卢郁!你给我开门!”
黎安从后面把他的手轻轻握起来:“你是想敲门还是想卸门?他们没聋。”
话音落地,门从里面被打开。
是范载阳。
滕谅没多的心思和范载阳打招呼,他径直推开范载阳,走到里面,狭小的客厅,卢郁脸上贴着几根纸条,正在和她的同龄人玩得高兴。
“嘿!老师!”卢郁笑着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滕谅上前,抽出卢郁手里的纸牌:“我再不来,某人都要上天了!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电视里的人逞英雄?你有这个本事吗?!”
最后一句话,滕谅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卢郁。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反驳:“我、我只是想帮忙”声线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眶红了一圈。
滕谅移开视线,眼前的景物几乎都是扭曲的。
他一手叉腰,一手按着太阳穴:“卢郁,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可能就这么没了?”
卢郁擦干净眼泪,撕下脸上的纸条,低头:“我知道。”她吸吸鼻子,“但是老师,我真的想帮忙,后果什么的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滕谅放下手,面色苍白,脸上常年的笑容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卢郁,这事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没权利干涉。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
说完,滕谅转身出门,没有回头看。
卢郁僵在原地,眼泪打了几个滚又落了下来,她想追上去,却被黎安拦住:“待在这儿,滕谅有我。”
两人来去匆匆,徒留卢郁原地发懵。
出租屋的门关上,黎安在对面的小卖部看见了滕谅。
“你的烟。”小卖部的老板头也不抬,径直把最廉价的眼递给了滕谅。
滕谅想接过,却被黎安截了胡。
“喂。”滕谅声音嘶哑,伸出手,“我没心情,给我。”
两人僵持片刻滕谅如愿接到了蓝盒子的烟。
“什么时候学会的?”黎安轻声问。
“八年前。”好几年没碰过的东西,滕谅点烟的动作不算熟练。
几粒火星在空中闪烁,廉价的尼古丁味儿呛得滕谅直咳嗽。
黎安抬手在滕谅的背上拍着,一手拧开刚才在小卖部买的矿泉水:“喝点。”
滕谅两指夹着烟,火光在眼底跳跃,他接过水,灌了一口:“我是不是太凶了?”
黎安看向滕谅:“还算有自知之明。”
“怎么不安慰一下我?”滕谅斜了眼身边的人。
黎安轻笑:“我从来不睁眼说瞎话。”
“切。”滕谅嗤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
接过滕谅递来的水,黎安面不改色地对着瓶口喝了一口,在滕谅惊疑的目光里盖上盖子:“嘴硬这件事,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说我。”
风呼呼地吹,滕谅闭上眼睛,眉头紧蹙:“怎么?这算损我还是夸我?”
“明知故问。”黎安起身,“既然担心,怎么不进去看看?”
滕谅缓缓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黎安:“别了,我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眉头微蹙,黎安无声质问滕谅什么意思。
滕谅把烟灰抖落在纸上,眼前升起的薄雾遮住了他的视线:“我天生衰运,就不去捣乱了。”
“迷信。”黎安沉声道,抬手就把那根烟从滕谅的嘴里抽出来,任由烟火落到手背,即使疼痛也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看不惯很久了,吸烟有害健康,没收。”
说完,他的手自然地伸进滕谅的衣兜,把刚刚抽了一根的蓝烟盒拿出来。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黎安眼底缀着淡淡笑意:“那是‘别人’。再者说,你不也没有阻止我?”
滕谅冷嗤,心想就算他现在阻止,面前这人指不定想些别的乱七八糟的办法,还不如顺了他的意。
晚上黎安独自离开,至于滕谅,则动用了宝贵的年假,守在了卢郁家。
留下来的警察和滕谅都挤在客厅,等灯灭了,轻微的呼噜声传来,滕谅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干脆起身,到厨房里打算接水,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一样没睡着的卢郁。
“老师”卢郁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睛也有些肿。
滕谅看了半晌,然后嗯了声,把手里水杯递过去:“睡不着?”
“嗯。”卢郁垂眸,盯着脚尖看。
两人都不说话,厨房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的存在。
“卢小鱼。”滕谅轻声喊了卢郁的名字,“当诱饵这件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卢郁身子一僵,呢喃:“你参与调查的事情,不也没有和我说吗?”
这话滕谅一下子没法反驳,他愣了愣:“这两件事是一个性质吗?”
“怎么不是?”卢郁反驳,“不都是为了找出真相吗?”
“卢郁。”滕谅压低声音,少见地又喊了卢郁的全名,“这事有警察,你瞎跟着掺和什么?”
“我想做新闻!”卢郁声音虽然小,但力度却不小,“老师,这件事现在热度不低,对社会影响巨大,如果能够从第一视角完整叙述找到真相的全过程,这可是一个大新闻。”
话音落地,滕谅静静看着卢郁,几秒后才开口:“所以,为了它,你可以拿命去冒险?”
“嗯。”卢郁轻轻出声。
半晌,滕谅往外走了一步:“卢郁,你想做新闻,但我只想我的学生平安。早点睡吧,晚安。”
离开的时候,滕谅没有回头看,尽管他知道身后的女孩蹲在原地,隐约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朵。
一夜平安,房子周围平静得连只苍蝇都没有。
吃早饭的时候,滕谅总是看着手机,喝了范载阳的豆浆也没反应。
“谅仔?发什么愣?”范载阳拯救出自己的豆浆,问。
滕谅拿起手机:“太安静了”
范载阳:“啥?”
按下拨通键,滕谅把手机贴近耳朵,嘟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可那头不是他想听见的声音,只是一段诡异轻快的舞曲。
滋啦—滋啦—
阴柔的男声随即响起:“滕记者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