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赖床简直是梦中生活,如果没有做那个奇怪的梦的话。
滕谅坐在床上发呆,时不时敲敲自己的额头,呢喃一句“真是疯了”。
梦里的场景在眼前浮现,一切都那么真实的。
滕谅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气息嘶嘶作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医生。
但医生不会是梦境的主角——黎安。
总是梦见黎安这件事,让滕谅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上天总是不会轻易让人遂愿。
在滕谅完成任务一样嚼着早餐的时候,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黎安”——是的,在那个江边的夜晚,认识将近一个月的两人才终于加上了电话。
手指停在屏幕上空迟迟没有按下,滕谅犹豫着,最后憋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落到挂断键。
手机安静了,滕谅松了口气,他双手合十,闭眼晃了晃,连着小声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门被敲响了。
滕谅拖着身体去开门,望着灰蓝色的短袖和高大的身形,他含糊不清地喊:“范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范载阳挤进屋子,一脸嫌弃地看着滕谅屋子中间的缀着小碎花的沙发布:“谅仔,你这沙发的罩子什么时候才换啊?”
“什么时候都不换。”滕谅兀自走过去,“多漂亮啊,你前段时间可还是在这睡的,现在嫌弃个什么劲?”
闻言,范载阳耸肩,摸摸靠背:“它都这么旧了,也该换了。”
“你也不新,怎么不见你把自己换了?”滕谅扒开范载阳的手,“你到底来干嘛?丹儿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范载阳撇嘴,脸上的笑容看得滕谅直起鸡皮疙瘩,而下一秒范载阳吐出来的话更让滕凉崩溃。
“黎医生让我来监工。”范载阳幸灾乐祸,手搭在滕谅的肩膀。
身子一僵,滕谅怔在原地:“你们背着我联系?”他蓦地提高声音,满脸难以置信。
“哦,小可怜。”范载阳拍拍滕谅的脸,虽然下一秒就被拧开,他痛呼,“诶哟,轻点!没轻没重的。和黎医生联系的不是我,是我老婆,你丹儿姐。所以啊谅仔,别想着跑路,乖乖去复查吧。”
有了许墨丹的名号,滕谅是半分逃跑的心思不敢生出来。
自从他回到苏市,许墨丹就像姐姐一样照顾着他,给予他家人的爱,还有长辈的严厉,因此滕谅谁都敢怼,唯独不会违背许墨丹的意思。
被押送到六院的路上,滕谅都在头脑风暴,疯狂思索要怎么解释早上挂电话的事情。
该来的还是来了,滕谅时隔半个月又一次回到这间诊室,不过诊室里记录的见习医生并不在,这意味着滕谅只能独自面对黎安。
“愣着做什么?”黎安从内间出来,朝发呆的滕谅说道,“过来。”
滕谅勉强扯起嘴角,镇定自若地走过去:“上午好,黎医生。”
“我可不太好。”黎安盯着电脑,“我面前的这位病人不久前才挂断我的电话,还试图逃跑。”
“哈哈。”滕谅干笑两声,“都是误会。”
“误会?还是说你的手机会自己挂断电话?”黎安挑眉,语气戏谑。
接二连三的质问打得滕谅措手不及,他趴在桌上,手掌相合,撑过头顶,从手臂的缝隙处露出楚楚可怜的狐狸眼:“黎医生,你饶了我行吗?我错了。”
黎安俯视滕谅,面无表情,寒凉的手轻轻把滕谅的手压下去:“坐好。”
“你原谅我了?”滕谅重新拾起笑容,瞬间坐直身体,又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原谅我了。”
诊室不算隔音,门外的杂音似有若无地飘进来,黎安叹了口气,放缓语速:“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话音落下,滕谅脸上的笑容反倒变得不自然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黎安的只句话仿佛不仅仅是指上午发生的事情,更像是在映射一些别的东西。
梦里的场景忽然浮上心头,本已经消弭的猜疑又一次冒头。
面前这个人,或许真的不仅仅是黎医生。
滕谅的目光重新落到黎安的无名指上,洗手间的小瓶子在脑海中浮现。
他倏地轻笑,觉得自己的想法滑稽至极。
可是滕谅还是开口了:“我们每次见面,黎医生好像都是从里边出来的。”
“”黎安停下打字的动作,看过去,“对医生和病人负责的基本要求之一是做好自身清洁工作。”
滕谅垂眸,笑着点头,他指指内间:“不然,我也对你‘负责’一下?”
明知道滕谅没有别的意思,但黎安还是愣了一瞬,他咬咬牙,说了句自便。
内间不大,只够放洗手池和两个衣帽架。
滕谅走到洗手池边,上面干干净净,除了洗手液什么也没有,他打开水龙头,敷衍地冲洗,不经意间低头,却看见垃圾桶里的小玻璃瓶。
动作一顿,滕谅蹲下身,小心拾起玻璃瓶,对着灯光看见了壁上的残余。
这玩意儿怎么和卢小鱼经常带在身上的化妆品有些像
“你是在里面睡了一觉?”黎安把检查单递给滕谅。
滕谅接过,眯眼:“黎医生,之前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毒舌呢?”
“检查完以后来找我,你应该很熟悉流程。”黎安没有回答滕谅的调侃,而是径直把人请出去。
等人离开,他才回到内间,意味深长地盯着垃圾桶里的玻璃瓶,嘴角带着笑容,瞬间又消失。
“”黎安看着滕谅身边跟着的范载阳,无语片刻,随即深呼吸,“结果。”
滕谅不好意思朝黎安笑笑,还算乖地把资料递去:“范哥他不放心,非要跟过来。”
“没事。”黎安翻看各项检查结果,“家属心情能理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抬头,看向滕谅。
滕谅想也没想:“好消息!”
范载阳举手同意:“附议!”举手的瞬间,宽松的短袖滑落,露出左边肩膀上的一块灰褐色的痕迹。
“等等。”黎安蹙眉,叫住范载阳,“你左边肩膀上的,是什么?”
话刚说完,在场人的目光都移到范载阳的肩膀上。
范载阳懵了懵,也跟着扭头看,他戳戳那个像太阳一样的灰斑:“这个?胎记啊,怎么了?”
滕谅闻言,也向黎安投去询问的视线,但黎安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皱眉点头,回了句没什么。
不过滕谅看黎安的表情,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他扬了下眉毛,饶有兴味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好消息是失眠状况比以前有所改善,安眠药可以减量,如果继续往好的方向,不再借助药物入眠不是问题。”黎安很快回到状态,“坏消息是——滕谅,你的营养状况还是很差,尤其是低血糖的问题。告诉我实话,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说到这,滕谅可真是无辜,他举起三根手指,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我以人格起誓,绝对按时按量吃了。”
“他的人格不可信。”范载阳立马补刀。
滕谅恶狠狠撞了下范载阳:“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随即跟川剧变脸似的笑着看向黎安,“我发誓——”
“不用,我相信你。”黎安脸色不算好看,他打断滕谅,“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没有呕吐的症状?”
这会儿,滕谅不说话了。
见状,黎安哪里还不知道原因所在,他望着滕谅,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
滕谅始终挂着自若的笑容:“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我不能说。”
时间近乎凝固,滕谅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干脆避开黎安的注视,解释:“我告诉过你的”
这场谈判算是不欢而散,唯一的收获大概是范载阳终于和黎安交换了联系方式。
请求是黎安主动提出来的。
范载阳把玩着手机,脸上浑然不见憨气:“谅仔,你说这个黎医生到底什么意思?”
滕谅轻飘飘斜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对啊。”他顿了顿,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丹儿姐怎么不自己和我说,要让你过来?范哥,你这是把我当枪使啊。”
见状,范载阳嘿嘿一笑,他挠了挠后脑勺:“这么说多难听,这不是你和黎医生比较熟嘛,我这是物尽其用。”
不加掩饰地呸了一声,滕谅翻了个白眼:“请问‘物尽其用’好听到哪儿去?”
“这不是重点。”范载阳转身,正正朝着滕谅,背对着前进,“重点是你家那位黎医生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啊,不然你帮我问问?哎哟——你干嘛?!”他捂着肩膀,满脸哀怨。
滕谅收回手,冷冷看着范载阳,警告他别乱说话。
范载阳被滕谅的反应吓到,愣在原地,等人的身影都快消失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小跑追上去,边追嘴里边嚷着:“谅仔,你就帮帮我呗?谅仔!”
盛夏的傍晚,天边的颜色格外热烈,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欢迎每一个赶来的客人。
滕谅戴了双墨镜,穿上墨绿色的衬衫,踩着双运动鞋,双臂抱胸,姿态散漫地站在六院门口,路过的人忍不住投来好奇的视线。
他轻啧一声,胡乱摸了把脑袋后面的马尾,暗自唾弃自己心软,范载阳胡乱说了几句,自己就这么屁颠屁颠地替他找黎安来了。
叮,黎安发来短信。
不是工作号,而是短信。
滕谅眼神一凝,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脑海里众多的线索此刻自然而然地连在一起,不可思议的猜想似乎有了印证。
他灭掉屏幕,双手插兜,扭了扭脖子,或许他应该再试一次。
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
黎安很准时,像他短信里说的那样,不过十分钟,他便出现在滕谅面前。
“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黎安走在滕谅身边,看见正前方的影子,私心作祟,稍微朝滞后一步,又朝滕谅的方向靠了靠,直到影子肩膀相抵。
一门心思埋进自己的大计划,滕谅并没有注意到黎安的小动作。
他扬起一抹笑容,推了推墨镜:“这不是答应你的吗?走吧,今天随便吃,我请客。”
范载阳付钱。滕谅默默在心里补充。
餐馆是一家正宗的火锅店,距离医院不远,两人走过去也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
“两位吗?”服务员迎上来,问。
黎安正准备点头,滕谅却开口了:“不是,三位,我们订的有包厢。”他报了电话。
回头看却发现黎安脸色黑沉。
“我以为只有我们。”黎安沉声道。
滕谅心虚笑笑:“我也是被迫的。”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黎医生别生气,待会儿回去我再补你一顿。”
闻言,黎安的表情才松缓一些,而滕谅也松了口气。
包厢里,范载阳正站起身往锅里放肉,撅着个屁股没什么形象。
想也没想,滕谅下意识抬手挡住黎安的眼睛:“范哥!你起来!”
范载阳被吓得一个趔趄,急忙起身:“你们总算来了!”他张开手臂,注意到滕谅的动作,好奇发问,“谅仔,你干嘛挡着黎医生?”
滕谅被问住了,他忙不迭把手放下来,一转头就看见黎安似笑非笑的眼神。
“还不是你。”滕谅急中生智,转移炮火,“一点形象都没有。”
说着,他往饭桌走去,黎安紧跟而上,在滕谅旁边的位置落座。
范载阳双手放在头顶叫屈:“拜托,我只是想把它们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他手心向上,指着桌上的肉,“这有什么问题?”
“你竟然点了鸳鸯锅?!”滕谅扬声,“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摇头,一脸不可理喻。
范载阳挑眉,看向黎安:“黎医生,我没记错的话,医嘱里应该说过,某人忌辛辣吧?”他朝滕谅假笑点头。
被无辜拉进战争的黎安表情淡然,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嗯,你不能吃辣。”他盯着滕谅,一本正经解释。
作为一人战营的滕谅,眼看腹背受敌,连忙举手投降:“行,我认输。所以,咱们可以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