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一号床探头听了一会,啧啧出声,带着点微妙的疑惑。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
“很多吗?”
“我记得以前不会有这么多人的。”
五号床也有些不明白,但是也没有太在意。
“不过也和我们没有关系,时间差不多了,快睡吧!”
时间似乎是一个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所有人不再说话,屋里安静下来了。
细微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流转。
纪南平躺在床上,闭着眼,领域里的视线在屋里转悠着,但是太黑了……
他只能看见自己床上的情况,而其他的地方,只能够看见每张床上隐约的人形,却看不见更多的细节。
他只能够往外看。
一号床他们不明白,但是身为玩家的纪南和卷毛却对此心知肚明——这些因为违规而死的人,恐怕都是玩家。
只有玩家才会对这里的规则一无所知。
只有玩家才会顾忌直接从幸存者口中得知具体的世界规则,担心污染而保持缄默。
死亡的只有四处游荡的玩家,其他人依旧在活动着。
纪南的领域看见绿湖大楼上依旧在活动着人,看见许多不知道从何处走出来的黑衣监管员工走动着,用绿色的袋子将地上的血肉铲起,不顾其中混杂了多少的东西,基金会手表,衣物……都被一视同仁的塞进袋子里,扎紧。
所以,规则是什么?
楼下是菌毯一样散落的尸体,湖边是散步的人的头颅,湖水上漂浮的是游湖人的尸体……
是时间到了在外的人都要死吗?
不,明明监管成员和绿湖大楼里依旧有人在正常活动。
——世界规则约束的,从来不只是玩家而已。
纪南微微侧身,确保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超出床铺的,长手长脚委屈的蜷缩着,黑暗里,他抬眼,就正好看见床上焊着的绿色玩具小人。
玩具小人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对着纪南,没有光彩的黑色眼睛凝视着他。
并且很显然的,就算是在纪南入睡之后,就算是纪南紧闭着双眼的时候,它也会坚持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嗡鸣,纪南却宛若未觉,肉眼紧闭,转动身子,埋入随意叠在侧边的黑色风衣里面去了。
黑色的风衣盖住他的脸,幽暗里,右眼下的眼睛缓慢游移着,蛛网上红色的节点都仿佛发着光,但再仔细一看,却不过是错觉而已。
宿舍楼全面熄灯,光线幽暗,外面却不是如此,尖尖的钩子一样的月亮稳稳扎在绿湖大厦上,像一片弯曲的白色花瓣。
监管员工忙忙碌碌的在各处走动,值班室里又进去了人……
绿湖大楼里,黑色的剪影坐在桌前,俯身看着什么……
——“我今天加班。”
电光火石之间,仿若是一道闪电劈过,关波在楼下说的话一下子冒了出来,银色的长线穿过散落一地的珍珠,丝滑落入手中。
他们都是有职责在身上的人!
他们在时间外的时间,出现在外面,不休息是有着正当理由的……不,不应该这样说,如果判定的准则是正当理由,在外面探查各个地方的玩家自然也是正当理由。
要结合世界实际……
——“欢迎来到绿湖集团。”
——“我们期待着,与您共同开创更加美好的未来。”
——“欢迎各位新员工加入我们绿湖集团,我们……”
——飞快上床的一号床,闭眼说时间到了的五号床。
员工的职责是工作。
没有工作的人,不能在时间到来的时刻还未上床。
纪南闭着眼,意念打开基金会的面板。
蓝色的光幕一如既往出现在意识的世界里——纪南从来没有明白过,玩家看基金会的面板,究竟是用什么器官。
【每天21:00之后,无工作的成员必须在床上休息。】
【规则验证无误】
【是否选择区域公开规则内容?】
【是】
【基金会区域通告:3202已提交规则。】
【每天21:00之后,无工作的成员必须在床上休息。】
【基金会区域通告:本世界规则已提交 1/4。】
自循环世界里,必死的世界规则向来不会太多。
更多的是污染性规则。
宿舍楼里,依旧清醒着的玩家感到手腕上的震动,
楼上,石头默默看着跳出的弹窗,满是思索,视线不经意般的扫过侧边的对面的床铺。
——圆脸的女玩家和她正好是一个宿舍,就在她的对面。
她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却能够听见屋里清晰的鼾声。
一声又一声,就像是最正常不过的宿舍里,一个睡觉不太安静的室友。
假如这鼾声不是在熄灯不到二十秒就响起来的话,她或许真的会这样认为。
滴、滴……
基金会的手表上,数字悄无声息的变化,迈入下一分钟。
怪异的困意如潮水,瞬间将所有人都吞没。
在最后的时刻,纪南猛地举起手,在一片模糊里一口咬在腮帮子上,在刺痛里眼睛睁大一瞬,看清了上面的数字。
【21:05】
下一个瞬间,他沉沉的睡去了,仿若一具没有呼吸的艳尸。
呼——呼——
舒缓的喘息从每一间屋子里飘荡着。
303宿舍。
一道略微不安的声音忽地响起。
“都睡了吗?喂……”
卷毛有些不安,不,应该说是非常不安。
在熄灯之前,他就躺在了床上,一个侧身,就能够看见床架上的玩具小人。
玩具小人通体绿色,穿着绿色的衣服,它张嘴大笑着,露出猩红的口腔,一双黑眼睛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劣质的涂料和扭曲的笑容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感到心理不适。
真丑。
他这样想着,把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玩具小人,却依旧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背后真的有个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一样。
他有些睡不着。
越是夜深人静,越容易胡思乱想,卷毛下意识的想起了今天从墙壁角落铲下来的许多苔藓,想起自己床里面的墙壁脱落的墙皮。
它不会又要掉了吧……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他感觉自己真的听见墙皮脱落的声音了。
“笃、笃笃。”
什么声音。
卷毛条件反射的屏住了呼吸,细细的听着。
过了几秒,屋里依旧一片安静,就在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错觉的时候,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笃、笃笃。”
谁?!
卷毛缩了缩,喉咙干涩。
才发现屋里好安静,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笃、笃笃。”
细微的震动从身下传来。
他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还有自己颤抖的声音,
“谁,谁在我床下?”
几乎就在卷毛这话说出来的瞬间,人类的想象力已经让他自己脑补出了床下的场景。
漆黑的屋子里,他的床下,一个扭曲的人躺在那儿,一下、一下的敲着他的床板。
“笃、”
“笃、”
“笃、”
“有人吗?”
“南方、南方你在吗?”
他颤抖着问。
窒息的黑暗里,什么都听不见,没有任何的回答,就连呼吸声都没有。
卷毛不敢动弹,瑟缩着向后退了退,却碰到柔韧而冰冷的东西。
刺骨的寒意从相贴的部位传来,剧烈的心跳让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当场猝死。
“彭彭,彭彭。”
浓郁的水汽将他包围。
他回到绿湖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