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六年，二月。
清晨。
料峭春寒，笼罩着九重宫阙。
紫薇殿。
文武百官手持朝笏，分别玉阶两侧。
不住地扭头观望着一个清瘦瘦弱的老和尚，议论纷纷。
“他就是俗名车奉朝，法号法界的悟空和尚？”
“听说其天宝十年就已经出使西域，距今已经三十九年了。”
“天竺真经，能拯救我中原万民于水火之中吗？”
群臣交头接耳，对他的东归，感到既惊讶，又好奇。
“天后驾到——”
随着偏殿传来女官悠扬的嗓音，满殿鸦雀无声。
俄顷，女帝李凤仪缓缓走上玉阶，在龙椅上正襟危坐。
她面容精致，身着一袭大红曳地凤裙。
整个人显得高贵而典雅。
李凤仪俯瞰朝殿，不紧不慢地说道：
“朕听闻前朝武将车奉朝不辞万苦，东归回朝，携带着从天竺取得的真经与佛法，为我大唐带来了无尽的光明与希望。”
“今日，朕特意召见法界大师，并在此与众卿共赏其风采，共议佛法之精髓，以资我朝之繁荣。”
言罢，李凤仪微微颔首，示意女官将法界大师引领上前。
只见悟空身着破旧僧袍，手持佛珠，面色清和，步态稳健。
他走上前来，向女帝及众臣深深一礼，随后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法界，见过天后陛下，见过诸位大人。”
李凤仪微微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对这位高僧的敬重与好奇。
“法界大师，您不远万里，从天竺携经而归，实乃我朝之大幸。朕想请教大师，这天竺真经之中，有何等教义，能拯救我中原万民于水火之中？”
悟空微微一笑，缓缓开口。
“天后陛下，佛法无边，普渡众生。天竺真经之中，包含了佛陀的智慧与慈悲，若能领悟其精髓，自然能化解世间一切苦难。”
“然而，这需要陛下与诸位大人共同努力，将佛法融入我朝之中，使其成为治国安邦的利器。”
李凤仪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她深知佛法之博大精深，若能将其融入朝政之中，必定能使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法界大师所言极是，请问大师带回什么真经，以颂我大唐？”
悟空面带微笑，淡淡道：
“《十力经》一卷，《回向轮经》一卷，《十地经》九卷，佛牙、舍利若干，以及一个消息。”
李凤仪眸光微诧，相较于佛经、佛牙、舍利等物，她显然对这个“消息”更感兴趣。
“哦？一个消息？请大师详细道来。”
悟空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了几分，缓缓开口：
“天后，大唐犹念陷番生灵否？”
此言一出，满殿俱寂。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李凤仪。
大唐社稷自安史之乱以来，数番更迭。
历任皇帝及大臣，无不将收复河西当做己任。
但蛮兵势大，数十载以来，不仅控制了西域，而且还屡犯中原。
这是所有唐人心中之痛！
史官记载这段历史时难以下笔，只得以“不知存亡”等寥寥数语搪塞，勉强给大唐盖了一块遮羞布。
现在悟空和尚猛然扯掉了这块遮羞布，众人的震惊可想而知。
李凤仪静静地望着殿外，目光恍惚游离。
她心中虽惊涛骇浪，但面上却波澜不惊。
“此为国耻，朕一刻也不敢忘，大唐社稷，愧对安西！”
“既如此，那朝廷为何对其不管不顾呢？”
霎时，朝殿内陷入了死寂，落针可闻。
群臣交换眼神，都能察觉到彼此的骇然之色。
大唐选择性遗忘安西，不拨钱粮，让其自生自灭，这是难以启齿的真相。
然而，悟空和尚如此直接地提及，无疑让所有人都感到尴尬和不安。
李凤仪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
她知道既然悟空提出来了，那么此刻便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李凤仪目光坚毅地望向悟空，缓缓开口：
“法界大师，您所言极是。安西之事，确实是朝廷之痛，也是朕之痛。但大唐历经战乱，国库空虚，边疆战事频发，朝廷也是力不从心。”
“然而，朕绝不会放弃安西，更不会忘记那些为大唐守卫边疆的将士们。朕会尽一切努力，重整旗鼓，收复安西。”
李凤仪的话音刚落，满殿的文武百官都为之动容。
他们没想到，女帝会如此坚定地表达收复安西的决心。
这让他们对大唐的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
悟空和尚笑了笑，轻声呢喃几句。
他环顾金碧辉煌的殿宇，以自嘲的口吻说道：
“永泰元年，郭子仪将军举荐侄儿郭昕执掌安西，郭昕都没来得及跟父母告别，便匆匆上路了。”
“大历七年，河西走廊沦陷，安西彻底与中原失去联系。但战守之士，从不卸甲，白首戎陈，忠劳未报。”
“贞元三年，蛮兵攻破北庭。杨袭古将军携众将士，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力竭而死。”
“无数陷番生灵，翘首以盼；无数战死沙场的将士，渴望魂归故里。”
“可是，朝廷是怎么对待他们的？无兵、无钱、无粮！”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忘了大唐，还在守卫着安西。”
“陛下，佛法讲究慈悲，若是朝廷不对军士和百姓慈悲，视其为棋子和鱼肉，他们该多么寒心啊！”
悟空和尚的话，如重锤击中在场的每个人。
使得整个朝堂，都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
李凤仪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悄悄攥紧了拳头，又陡然松开。
脸上的哀容，一闪而逝。
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那么她可能会感觉到羞愧难当。
但她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帝王就应该铁石心肠。
优柔寡断，岂能统御苍生黎庶？
必要的牺牲罢了！
再说了，这是一个前朝遗留的问题，又与朕何干？
待朕创造一个煌煌盛唐，再重掌西域，以慰大唐英灵。
有文臣武将再也按耐不住，目眦欲裂。
咆哮道：
“朝廷有负边军，臣恳请陛下即刻发兵，拯救陷番生灵！”
“前朝皇帝昏聩，不仅遗忘他们，而且还让史官颠倒黑白，篡改史书！”
“天下万民的耳目，岂能轻易被蒙蔽？天良不可丧，人心不可欺。大唐有负安西军，令人心寒，我们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一时间，朝殿内群情激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些官员悍不畏死，纷纷谏言。
“放肆！”李凤仪勃然大怒，猛拍御岸，语调威严。
“若是再议此事者，杀无赦，斩立决！”
悟空和尚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那就请陛下先斩了贫僧吧！”
说罢，他竟然主动走向御林军。
没有畏惧，亦没有惶恐。
就和平时走路一般。
李凤仪的脸色难堪到了极致，强压怒火道：
“法师，朕登基不久，天下未定，根基不稳。朕立誓，将来一定会给安西军众将士追赐爵位、评定谥号，让他们风风光光，名垂青史！”
悟空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他缓缓地走出了朝殿，竟然再也没有回头。
元和七年，悟空圆寂。
后世为了纪念他，将其神化成了孙悟空，代代流传。
这场早朝，以难以言喻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李凤仪看着悟空的背影，喃喃道：
“再等等吧，不要急！”
而安西众将士这一等，就等了十八年。
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等来大唐的援军。
而是等来了自己的死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