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朝，天佑20年，中元节。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
五皇子府上，灯火通明。
前院会客花厅内聚满了前来道贺的人，流水的贺礼已经堆成了小山，管家正忙着一件件登记造册，回头请五殿下亲自裁决。
与前院花厅内的觥筹交错，热闹熙攘相比，书房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夜宥宁双臂被反剪于身后，狼狈地跪倒在地上，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一边一个摁着他。
一刻钟前，他也是在前厅的人群中，谈笑晏晏。
接着被五殿下差人叫来书房，听闻自己的大哥夜宣定也在，他顿感欣慰，只以为是有重要任务要委派给自己。
刚走到书房所在的院落，却被两名黑衣人袭击，数息之间就过了几十招。
他忽然开始浑身冒冷汗，腹内隐隐作痛，一个愣神露了破绽，被对方擒住。
他想起管家特意招待自己 ，明白了那酒有问题。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他抬眸看向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石阶上屹立着两名男子，中间的五皇子身着紫衣华服，头戴青玉流云簪，如青松般笔直站立。他双手负于身后，眼神如寒星般冰冷，冷眼睥睨着夜宥宁，仿佛在审视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给你一个痛快，这是我对你的恩赏，怎么，你竟然不领情？”
“哈哈哈！”他身侧的夜宣定，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手摇一柄象牙扇，笑得前仰后合，“五殿下宅心仁厚，如此结局对他而言，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区区一个庶子，竟也妄图高攀您，实在是不自量力。”
夜宥宁的嘴角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液，沾上了胸前的一缕发丝，一双桃花眼此刻泛着红。他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可怕的真相已经展现在自己眼前，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
他不明白，自己追随五皇子一向忠心耿耿，为何那人会如此对待他？
暗卫统领在五皇子耳边低语几句后，五皇子挥了挥手，钳制着夜宥宁的两个黑衣人随即退了下去。
心中一团乱麻，夜宥宁只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如果不是腹中的剧痛提醒自己这是现实，他都要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五殿下，大哥，你们……为什么？”斟酌了半天，夜宥宁忍着剧痛，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这句话。
大哥如果因为自己庶子的身份而看轻自己，容不下自己，可以接受。
可是五殿下呢？自己为了他无数次的身陷险境，可以说得上一句赤胆忠心，而且从不主动索求赏赐。
为他挡毒箭，喝毒酒，赴疫区，栽赃嫁祸……
撇开这些，两人之间那朦胧的情意，难道也是逢场作戏，全是假的吗？
夜宥宁越想越慌乱，只觉得毒药带来的剧痛，也无法抵去心口的疼痛。
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时更是毫无血色。衬的那嘴角的鲜血更加艳丽，整个人如同地狱中嗜血的凶兽，正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一直以来，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可从未承诺过你什么，不是吗？”五殿下微侧了下身子，清冷的嗓音传来，宛如一柄利刃生生划破了夜宥宁的皮肉，将那颗濒临破碎的心直接粉碎。
诚然有“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话语，可是夜宥宁一直以为，两人之间的情意胜过那些名利，再怎么样自己也可以功成身退的，不求常伴卿侧，至少归隐田园是可以做到的。
可惜……
五皇子看着阶下狼狈的男子，嗤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真以为我会对你有什么爱意，我告诉你，与你相处的每一刻我都觉得恶心。若不是看在你能力出众，又是侯府三公子，能够做我手中的利刃，你这样的人压根进不了我王府的大门。”
夜宥宁想要上前去，抓住那个人，将他撕碎。可他拼尽了全力，也无法挪动半步。
张了张嘴，想要痛痛快快骂几句，却是“呜呜咽咽”不成话语。
黑色的血液不断从口中流出，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毒药腐蚀掉，化为脓血从七窍涌出。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夜宣定看了五皇子一眼 ，走下台阶，用折扇挑起夜宥宁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是不是想要骂我们？呵呵，夜宥宁，你生来就是贱种，只配为我铺路，还想要攀上高枝妄图袭爵？你也别怪大哥我，谁让父亲最近对你越来越器重了呢？你的美梦今天就该醒了，中元节这是个好日子，十分适合你。毕竟也是你的生辰。”
“放心吧，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以后每年的中元节我会为你做法事的。”
说罢，不等夜宥宁做出任何反应，他掸了掸衣袖，随手扔掉了折扇，抬步与五皇子相携离开了院子。
“清理干净，别脏了院子——”秋风裹挟着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了夜宥宁的耳畔。
夜宥宁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气力去回应对方，他躺在石板地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来冷，仰面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笑话，这一生都是一场笑话啊，彻头彻尾的不值。
从当年回到侯府开始，他就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大哥对他的关怀，背后藏的是利用。
被他无限珍视的五殿下更是将他敲骨吸髓，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弃如敝履。
想一想也是，五殿下虽然出身不高，是宫女所出，可再怎么也是皇帝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会与自己这个风尘女子所出的人惺惺相惜呢？
更遑论顶着世俗的压力与他相伴？
他早该想明白的，可惜太看重大哥与他的兄弟情谊，太在乎与五皇子的知己之情，以及那么几丝朦胧的爱意。
真是一叶障目，被人蒙蔽，活生生葬送了自己。
他在心中默默发誓——若能重来，定要这群伪君子、真小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不，他要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
眼前似乎浮现出师父的面容，无悲无喜的一张脸。
想起幼时在银霜寺的时候，师父无妄大师教导他，诸相皆空，切莫贪恋尘世幻象。
可惜他终究是辜负了师父，识人不清，为了虚假的情意而丢掉了自我。
如今悔之已晚。
他不禁咧嘴无声的笑了笑，在漫天繁星的光耀下，逐渐失去了意识。
“禅心……禅心……”
“禅心，快醒醒，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清脆稚嫩的声音，夜宥宁只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极不真切。
等等，禅心？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那是师父无妄大师为自己取的名字，自从16岁那年回了永安城后，就再没有听到过了。
他的意识逐渐回归，感觉到似乎有人用力摇晃着自己。缓缓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穿着小沙弥的灰色僧衣，面上有几分喜色。
再看周围，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身旁是青草萋萋。
“你还好吗？禅心师兄。”
小和尚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惶恐和关切。
夜宥宁揉了揉额头，他的记忆开始恢复，他想起了这是在银霜寺后山。
他重生了。
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小师弟——一念，他感激地对小和尚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