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陆安若再开口时声音略微晦涩暗哑，“事发当天我放学后就再没有回家。”
迎上季瑄疑惑的目光，她淡淡说道：“事实上我再回到光明巷，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季瑄：“那天你也出事了？”
“对。”直到此时，她的眼中终于浮现出痛苦和迷惘的情绪。
二零零二年九月十号，七岁的陆蕾刚上小学一年级，开学一周，她还在努力熟悉新学校新同学。
她跟着妈妈来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三个月，但她知道这一次妈妈打算留下来了，否则也不会给她报名读书。
友爱小学是江堰市闸机厂的子弟小学，但闸机厂职工的孩子们很少在这儿读书，因为它的教学质量一般，学生们大多是陆蕾这种没有当地户口的孩子。
陆蕾没有挑剔的权利，她心疼妈妈的不容易。
为了躲避袁成江，她和妈妈带着五岁的袁千帆辗转多个城市，每次租住房子都不会超过三个月。
遭遇过家暴的妈妈更像一只惊弓之鸟，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担心袁成江随时就会找到他们。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一长，妈妈开始精神恍惚，经常煮饭忘记加水、炒菜忘记放盐，在街上只要有人走在她身后，她就会疑心是袁成江在跟踪她。
苦难让人快速成长，七岁的陆蕾已经很懂事了，非常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入学才几天就比其他孩子更加勤奋刻苦。
下午三点半，学校就放学了，学生们蜂涌到校门外的店铺内，两毛钱一小袋的辣条丝、五毛钱一根的棒棒糖、还有各种卡通片等等小玩意儿，每个店里都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孩子。
陆蕾低着头快步走过校门前的那条街，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元硬币，小跑着向公交车站走去。
学校离她家租住的房子有点远，坐公交车要四十多分钟，她今天运气比较好，刚到公交站，七路车就到了，她顺着人流上了车。
七路公交车要跨区，一路上的乘客都很多，不仅没有座位，车厢里也站满了人，陆蕾个头矮，站在满是人的车厢内，很容易因为看不见而被推挤。
所以她聪明地站在靠门边的位置，至少不会被误伤。
但今天她运气不好，上车后被后面上车的人挤到了中间，旁边一个四十多岁胖乎乎的女人挤得她很不舒服，女人身上的酸臭汗味熏得她发呕想吐。
她使劲摇晃背上的书包，想给自己腾出点空间挤到车门边上去，但她身形刚动，就觉得自己脖子上刺痛了一下。
她想抬手去摸，身边胖女人恰巧这时候撞了她一下，她被撞得往前一栽，胖女人忙伸手扶住了她，“小心点，马上就到站下车了。”
那口气就像训斥家中淘气的孩子。
陆蕾意识到不对，但她已经无法动弹，下一刻，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陆蕾醒来的时候神志还昏昏沉沉的，她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瞬间以为自己跟着妈妈还在躲避袁成江的逃亡路上。
但即使是那样，妈妈也会尽可能选择吃住条件较好的地方，而不是眼前这个四处漏风的房间。
她想起身看看情况，身子刚一动，立即就察觉手脚都被捆绑住了。
她立即回想起在公交车上的遭遇，心里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袁叔叔找到她了。
陆蕾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袁叔叔绑着她，一定是想通过她找到妈妈，她要怎么才能不让他发现妈妈，却又能逃出去。
想到他打妈妈时的凶狠，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恐惧和害怕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外面的人听见她翻身的响动，推门走了进来。
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陆蕾一眼就认出来胖乎乎的女人正是公交车上站在她身边的人。
不是袁叔叔？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女人露出慈祥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怜爱地说道：“醒了？”
男人则用打量货物一样的眼光上下看着她，嫌弃地说道：“长得不错有什么用？年龄小就容易出事，你看她这一病，都睡了多久了!看她这样子，还得休息几天才能下地走，弄个娇气的小娃娃自讨麻烦！”
女人瞥了男人一眼，“啰嗦个屁，小孩子好出手，还不会成天就想着逃跑，买的人觉得小孩子养得家。”
男人还是不满，“小孩子卖不起价钱。”
“但小孩子下手容易，你看这个就坐趟公交车的工夫，就带回来了，要是大人，哪儿这么容易得手！弄晕了还不好带走。”
男人点头，“反正已经耽误时间了，那就多弄几个，跑一趟山里面不容易。”
女人见男人赞同了自己的办法，高兴地说道：“这还不容易？就那趟七路公交车，旁边就是个小学，放学的时候多的是一个人回家的孩子。”
两个人可能觉得陆蕾太小，谈话也没避着她。
陆蕾听见这番话，确定不是袁叔叔追来了，而是人贩子，她的心凉得更透了。
女人见她并没有哭闹，笑着说道：“这孩子有点意思，不吵不闹的，你乖，我也不亏待你，今儿才醒，等会儿给你弄点好的吃。”
陆蕾却像是被提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女人笑骂道：“说不得。”
男人烦躁地吼女人：“别让她嚎了，听着就烦。”
女人也不怕他，双眼一瞪，“你听着烦难道我就不烦了？你好意思骂我，这些事情要不是老娘出马，靠你？连这小姑娘都弄不回来，跟着老娘吃香的喝辣的，还叽叽歪歪，有本事就滚蛋！”
陆蕾像是被两人吵架的声音吓到了，哭地更加撕心裂肺，气不顺的女人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省点力气，嚎得再大声，也没人能听见！”
两人骂骂咧咧地出了房间，很快隔壁房间响起碗筷的声音，没多久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
陆蕾闻着香味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而胖女人显然忘记了先前说过的话，别说好吃的，连口稀饭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