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余晓茜一只手拽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一只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捏住缝在衣服内衬里面的那一万三千元钱，连沿路风景都不敢分神细看，因为精神过分紧张，当车上电子报站声第三次说“江堰大学站到了，请有下车的乘客拿好自己的物品从后门下车”，她才惊觉自己到站了。
下车时她发现从车上下来许多像自己一样拖着行李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去江堰大学报到的学生，她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
校门外的整条街都被各种汽车塞满了，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那些穿着潮牌服饰的同学和他们身边衣着光鲜的家长们，把余晓茜衬托得更加寒酸。
但作为一个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乡下妹子，此时的余晓茜看什么都新鲜好奇，跟着那些俊男美女们一起走进校门的那一刻，她内心无比自豪。
她也能和这些天之骄子在同一所大学学习相同的知识，她觉得她的未来也会和他们一样美好。
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粉碎了她良好的自我感觉，交完一万二千三的学费，留给她的生活费还有七百元钱，在这个一针一线都需要拿钱去买的城市里，她再怎么节省，那七百元钱她撑不过三个月。
而她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就成了同学们嘲笑讥讽找乐子的焦点，日复一日的讥笑让她慢慢地不再开口说话。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但她越是沉默忍让，就越会惹来更多毫不掩饰的恶意欺侮。
有时候她会觉得或许自己考上大学压根就是一个错，城市生活远非村里人想象的那么美好，城市里藏污纳垢的地方更多，许多人的心肠都已经坏掉霉变。
可一想到家里欠下的那笔巨款和村里老老少少送别她时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就不敢颓废，四处打听之后，她知道了课余时间可以兼职打工挣钱。
她仿佛又看见了一道曙光，下课后疯狂地去找工作，跑了几天之后又明白了，像她这种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只能做服务类低廉的工作，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她还知道了自己这个专业毕业之后可找的工作范围也非常有限。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在现代城市的快消生活中，她真心喜欢的专业其实非常鸡肋，班上同学大多是低空飞过的分数，不得不选择这个专业，仅仅是为了混个大学毕业证而已。
余晓茜开始对未来感到茫然，当初的自豪和欣喜全都在慢慢显露的现实面前消磨殆尽，眼前一日三餐的窘迫更是逼得她放下自尊，夜夜穿梭在油腻不堪的烧烤摊间，挣着最廉价的工资。
她在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开始犹豫要不要退学，她懂得什么是及时止损，退了学至少不用再交未来三年的学费。
但借来的那一万三千元钱，拿什么去还？家里那几块地是刨不出那笔巨款的。
某天，她一个人坐在校园偏僻的林子里，想到如果自己就这样退学回家，村子里那些借钱给她交学费的乡亲们会怎么看她？爸妈失望的表情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陷入绝望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脚步和嬉笑声，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故意撞了她一下，她被撞得身子一歪，掉下了坐着的石头。
她的手下意识在地上撑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在身后一阵嘲讽的笑声中，她没有回头。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哪几个同学，她在她们面前一直都是自惭形秽的，更没有为自己争辩的勇气。
不想被嘲讽就要尽快离开，她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磕碰的膝盖和手腕都疼痛难忍，她全都顾不上，只想赶紧离开。
但那些人意犹未尽，欺负侮辱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同学会上瘾，因为这会让她们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情也为此愉悦起来。
一个柔婉的女生说道：“我们还没允许你走呢。”
余晓茜僵住了，她不敢反抗。
几个女生慢慢走近她，其中一人夸张地扇了扇鼻子，“什么味儿？这么臭，这是几个月没有洗澡换过衣服了？”
几个人哄堂大笑，一个人翘起白嫩纤长的手指提着她的衣角，嘲讽道：“这衣服是不是从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的吧？又臭又脏。”
她低着头不敢看她们，也不敢分辩自己天天洗澡换衣服，她知道他们其实讥讽的是自己的穷酸样。
她竭尽全力地想控制住浑身地颤抖，但没有用，对这几个长期欺负她的人，她的恐惧害怕是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
有人故意推了她一把，骂道：“问你话呢，说不来话吗？不会说话就把你嘴巴缝起来，一辈子就别说话了。”
最先那个柔婉的声音笑着劝道：“哎呀，大家都是同学，你们别这么粗鲁嘛，就是她这身衣服太难闻了，我们帮帮她吧。”
了解她们的余晓茜惊恐地拽紧自己的衣服，摇头往后退去。
她这微末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两个女生笑嘻嘻地上来按住她就要扒她身上的衣服，这是夏天，身上单薄的衣服经不住她们的撕扯“哗啦”就裂开了口子，肩头就裸露了出来。
在一片开心畅怀的大笑中余晓茜终于哭出了声，长久以来的彷徨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突然疯了一般还击抓打她们，哭吼道：“我和你们拼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被她突如其来地反抗惊呆的几个女生，在挨了几巴掌抓掉几缕头发后回过神来，温婉学生骂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打呀！”
几个女生反应过来，立即围着余晓茜拳打脚踢，其中一人打得兴起，顺手就拾起地上一块石头砸向她脑袋。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一把挡住了拿石头要砸的手。
几个女生看清楚来人之后住了手，但并不害怕，用一种好事被打搅的不快，悻悻地叫了声：“康老师。”
教古现代文学史的康元光康老师，知识渊博，上课风趣，但脾气好得没脾气，所有的学生都不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