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是有才华的人。
在做人方面,他是人畜无害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七窍玲珑且奸诈慎重的心。
在做事方面,他是面面俱到非常老成,沉稳大气胸怀宽广。燕王朱棣是战争狂人,所以燕王府的后勤内政,几乎都由朱高炽打理,手段胆色谋略样样俱全。
这样的人,若不能发光发热实在是一种遗憾。
其实在朱允熥的内心深处,他渴望朱高炽能成为类似雍四的老十三,成为自己的好帮手。
当然,也可以在未来,成为朱允熥的挡箭牌。嗯,成为官僚集团的出气筒。
时间悄然而至傍晚时分,冬日的消沉总是在日落之后格外明显。
永安宫中亮着几盏灯,老爷子眯着眼睛倒在躺椅上摇晃,一只肥胖的橘猫趴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摇晃。
“皇爷爷用膳了吗?”朱允熥轻手轻脚进来,小声笑道。
老爷子眼皮都没抬,“都啥时辰老不吃饭?”说着,哼了声,“净问这些不疼不痒的废话!”
听这话,朱允熥就知道老爷子定然心气不顺。
挨着老爷子坐下,笑道,“谁惹您生气了?”
说着,他拍拍手,那趴着的橘猫蔑视的看了他一眼之后,高傲的把头扭到一边,然后伸着懒腰站起身,在老爷子脚边不住的磨蹭。
老爷子拍拍大腿,那橘猫嗖的一下轻盈的跳上去,然后趴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呼呼的声儿来。
“你说呢?”老爷子摸着橘猫的后背,斜眼道,“呵,你五叔那边还没个着落呢,又瞅着自己堂兄弟不顺眼了?你四叔家老二,直接给扔镇抚司去了?乖乖,咱还没死呢,你就学李世民了?”
朱允熥一笑,“皇爷爷您有所不知,老二做的事实在是”说着,耐着性子把今日在乾清宫,他和朱高煦的对话说了一遍。
他没说朱高煦在缅甸如何,只说了他回京之后马上带人去窑子,又说了如何顶撞他。
老爷子一言不发,就眯着眼倾听。
“战场上下来的人,脑子里那根筋啊始终在绷着!”许久之后,老爷子才叹息开口,“打仗的时候绷着,回京的路上也绷着,进了京城就绷不住了。有时候言行都不受他自己控制,看什么都不顺眼。”
“过去每次打了惨烈的硬仗,活着的人就六亲不认的胡闹,啥坏事都干就是这个原因,就是杀疯了。”
“哎,大悲之下心智模糊,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才能把性子扳回来!”
朱允熥明白,这就是俗称的战后综合征。
他笑道,“孙儿明白,把他关镇抚司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想把他真怎么样。毕竟他也是皇爷爷的亲孙子,犯的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哎!”老爷子闭着眼睛叹息,“一个个的,怎么就都这么不争气,不省心?”
说着,看看朱允熥,笑着说道,“咱以前心软,以后给你留累赘了!”
“您这是什么话!”朱允熥笑道,“都是家事,孙儿是朱家长房嫡孙,是咱们朱家的族长,总不能真跟他们置气。”
老爷子话里的含义,朱允熥非常清楚。人到晚年许多事置身事外的时候能看得很开很透,大明朝这些藩王这些龙子龙孙,气人的事还在后面呢。
锦衣卫镇抚司,中堂官衙里,何广义迎着朱高炽不善的目光,笑脸相对。
“何指挥,皇上说关我家老二,可没说不许见!”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塞在太师椅中,像个团似的,说话时眼睛溜圆,真带着几分朱家人特有的跋扈,“本世子过来给亲弟弟送些被子褥子,送点吃的用的,怎么就不能通融。”
“殿下,皇上是没说不许看,可皇上也没说许看啊?”何广义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的说道。
“哦,那这么说,你就是故意要扫本世子的脸喽?”朱高炽冷笑,“呵呵,好威风。本世子堂堂皇孙,按大明会典品轶堪比亲王,竟浑然没在你眼里。”说着,笑容陡然变冷,“这大明,到底是我朱家的,还是你锦衣卫的?”ca
“世子言重了,下官只不过秉公办事。”这话说的太重了,何广义真是担不起,起身俯首道。
大明会典,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官员见了藩王世子等,都要伏而拜之。
朱高炽若是真摆出燕王世子的架子来,何广义就算吃亏了也没地方说理。
“行了!”朱高炽看着何广义半晌,摆手道,“孤也不跟你置气。”说着,顿了顿,“人,孤不看了。但东西”
何广义笑道,“下官让人给高阳郡王送过去。其实世子殿下无需担心,镇抚司的大牢也不是什么阴森地域,高阳郡王住的地方并不缺这些。”
朱高炽没说话,撑着太师椅的扶手站起身。
刚朝外走,忽然迎面跑来一个锦衣卫。
“都堂大人,皇上来了!”
“你怎么在这?”朱允熥看着面前,低着头憨厚得人畜无害的朱高炽,问道。
朱高炽飞快的瞥了一眼朱允熥身后,皇上是便装而来,由邓平带着几个侍卫护卫。
“臣,心里放不下老二!”朱高炽低声道,“臣毕竟是做哥哥的,不亲眼看看,心里不踏实!”
“你家老二要是有你一半的憨厚,也不至于此!”朱允熥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何广义,“如何了?”
“高阳郡王进了镇抚司之后,不吃饭不说话,一直躺着!”何广义低声道。
“呵呵,他是要绝食吗?”朱允熥冷笑,“带路,朕去看看!”
说着,背着手朝前走。
朱高炽也不管朱允熥说没说带他,反正就厚着脸皮跟着,小眼睛眨巴眨巴的。
朱高煦就关在镇抚司的第五进院落,这是镇抚司用来关押身份显赫囚犯的地方。说是牢房,但也窗明几净,里面不比外边条件差。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朱允熥刚走过连廊,到关押朱高煦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朱高煦的声音。
从门眼里往进看,朱高煦正光着膀子,双拳抵在地面上,一下下的做着类似俯卧撑的动作。
大冬天的,他却一身汗水。灯火之下,满身的腱子肉看着层次分明。
“谁在外头?”朱高煦也听到了脚步声,噌的跳起来,然后抓起袍子往身上披,不屑的喊道,“怎么着啊?是来给爷上刑的,还是要给爷抓出去咔嚓一刀?”
“老二!”朱高炽在外喊道,“皇上来看你了,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