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班。晨会开过,老胡把王建东单独留下来。
知道师傅肯定是找自己有事。王建东重新在师傅旁边位置坐下,掏出来香烟,递给师傅一支。老胡接过香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掏打火机点火。王建东凑上去点火,师傅笑了笑,却拒绝了。
不寻常。王建东有些不解地看向师傅:“哪能, 要戒烟啊?”
老胡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王建东好一会儿。王建东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怎么,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了?左想想,右想想,一时间没有头绪。好像并没有啊?
师傅移开视线,却站起身来,说道:“走,陪我到工地上去走走。”
回办公室,王建东穿戴好安全帽。
反过头, 却看见师傅老胡拿着自己的安全帽在手里先是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找来湿的干净抹布,小心的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有盯着帽子左看看右看看,嘴里自言自语说道:“老伙计,你跟着我快有十二年了。”
师傅手里的这顶暗红色安全帽,王建东自从来到公司工作开始算起,它就一直陪伴在师父身边,师傅一直就是戴着这顶帽子上工地。他也早知道,这顶帽子不仅有很长历史,也很有特殊含义。那也是王建东刚进单位不久,关于这顶安全帽的故事,就有听周师傅说起,说是有一年,这一顶安全帽还曾经救过师傅一命。所以师傅就一直珍藏安全帽到了现在,中间多少年一直也不曾更换过。这在公司上下是公开的秘密。
出办公室后,王建东跟在师傅后面半步。师徒两人径直往工地桥墩上走。
与往日巡视工地不同, 王建东立马就发现这一天的师傅又很有些不同:不仅一路上大部分时候脸庞紧绷,也都很少说话。即使是碰到有熟人打招呼, 师傅也只是“吱”的应答一声而已。
王建东因为紧跟在师傅的身旁,才能听得到他发出的声音。但他敢肯定,那些和师傅隔开一段距离的老熟人,肯定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听到师傅回应的这轻轻的发声。不过,也不要紧,在纷繁芜杂的建筑工地,本来各式各样噪声就比较多,没有听到回应一般也不太要紧,并没有过多的人会去在乎这些小事。每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自己手上的事情还一大堆做不完的呢?何况,现在大桥正在紧张的工期,一天天的工作都是早做好节点安排的。
是很有些非同寻常。
很少见师傅像今天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在王建东的印象中,师傅像今天这样表现的时候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有。
其实,不仅仅是现在的王建东有这个想法,早在刚才的晨会上,王建东就已经发现了师傅今天很有一些不一样:以往主持晨会的时候,上周工作总结,下周的工作安排, 还有相应的时间节点和重点工作强调, 这些工作布置如果从流程上看,还很正常。
但是,最后快临近结束,在其它的分管领导汇报完各自工作的时候。师傅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大致的意思,“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老头子多年的老战友了,现在大桥的建设进入关键时期,我要特别感谢大家都年来的支持和帮助。”更让人很意外的是,师傅最后竟然朝大家深深鞠了一躬,“继续好好干,以后就全都拜托大家了。”
想到这里,王建东不仅朝旁边的师傅再多看一眼。
眼睛里满是疑惑。
师傅这一连串的不同寻常,到底是啥意思?上星期下班和师傅分开的时候,还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的啊?那么,中间短短的一天时间,是不是在师傅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是,真要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什么不直接和自己,或者是和同事们说出来?
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但是王建东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不一样。于是只好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跟在师傅后面。
抵达桥墩最上面的工作平台。
从这里放眼望去,黄浦江从很远的地方浩浩荡荡而来,又在自己的脚下浩浩荡荡而去。
江水“哗哗”地流着,两岸这两尊硕大无比的桥墩,彷佛两尊力与灵、血与魂的凋塑,镶嵌在浦江两岸,伟岸立碑,万古长鸣。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黄浦江那汹涌的波涛。
一江春水向东流。一路春风一路歌。流向大海,流向世界的远方。四海云起,风雷激,弄潮儿春情纵动。
有工人在开始安装吊索。
老胡望着眼前的场景,突然间问王建东:“你还记得,你来单位实习的那一年,应该是90年吧,我们在浦南大桥的建设码头坐船去缆绳厂的场景?”
王建东不知道师傅为什么突然间问起这件事情。
不过,那一年坐船去缆绳厂的经历,王建东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那是他在浦南大桥实习的时候。也是在那一次,师傅说了一句:建筑师有生命的。这一句话,王建东一直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怎么会不记得的呢?”
王建东点点头,笑道,“师傅你还考试我,从黄浦江上当时船行的角度,考问我对那时候还在建造中的浦南大桥感受的呢?”
师傅望向对岸的桥墩,长久不响。
有江风刮过。王建东偶然间发现,师傅从安全帽里漏出来的一缕缕灰白头发,在风中不停被吹得左右摇晃。
“是的。建筑都是有生命的。各种各样的桥梁,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景象,各有各的韵味。其实都有他们也各有自己的语言,自身的性格。”
“你记住,桥是有灵性的。只是有些我们能懂,有些我们正在懂。”
老胡没有回头,语气却是问明显在问王建东,“你到现在,能听懂我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了吗”
眼前这桥,是水,此情此景。听师傅这样再一次问自己,怔怔间,王建东没来由的突然间鼻子一酸。就像那天师傅考问自己当时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完全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