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奶奶真的离开了我们。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的一棵大树突然间被龙卷风猛地吹倒了,短暂地震撼过后,是长久地惋惜,我甚至都不知道该责怪谁。
大人们都说,老人走得轻松,没遭什么罪,就是最大的幸事了,所以他们很容易,也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件事。
安排好易奶奶一切身后事,周老师找机会把我叫到了他家里。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已经跟父母联系上了。
既然现如今我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压力,那还是先把精力往学习上放一放。年轻人要学会算这笔账,今天多学几个知识点,以后多考个十几分,比我用劳动力干活挣这点小钱可强多了。
他的意思是,反正对面房子空出来了,为了学习和生活上的考虑,劝我要不干脆把服装厂的工作辞了,直接搬到学校里来住。如果我心里有忌讳,他和师娘可以搬到对面去,让我来住他们的房子。
我第一时间拒绝了。
周老师家里小孩子在上初中,家里也是一大堆的事,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事来麻烦他们呢。
再者说了,我不信鬼神,让我直接住易奶奶家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我一想到易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心里就隐隐地疼着。感觉我们每个人辛苦一生,到最后说走就走了,人这一生好像没什么意义可言。
待在这个家里,每天看着这些跟易奶奶有关的一事一物,总会让我想到易奶奶,这太让人难受了。
相反,我每天回服装厂上班,那里虽然一直都是闹哄哄的,可是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人情味。
她们从不会关心我的学习,她们只在乎今天有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今天的活儿忙不忙得完,今天的工资能不能完完整整地赚进口袋。
人不能永远只用那一套精神价值来武装自己,更需要一种脚踏实地,可感可触的物质价值。
说得简单点,我每天的工作都能用工资来具象化。同样地,如果我每天的学习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具象化,那肯定会让人更有动力,更加能坚持下去。
每当我失落伤感时,身处喧闹之间,虽然我总是尽力掩饰自己,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但是她们都看在眼里,并且用实际行动教会我,放轻松,别想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随便找了些理由,婉拒了周老师的好意。
他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跟我透露,明年他们一家人可能就要搬去江苏了。
原来宣老师生前一直在给周老师家的孩子联系好的教育资源。好不容易打通各种关系,取得了当地一家有名的私立高中入学名额,明年下半年入学正合适。
周老师身为资深教师,他当然知道每个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高考统考路线对于广大学生是唯一的选择机会,可是如果有其他的选择,当然要多试一试。
我自然明白,点头微笑,眼泪在心里打转。
回家的路上,突然开始刮风又下雨,我没有雨伞,幸好雨还不算大,干脆戴上羽绒服的大帽子,裹紧身体,埋头往前走,心里感慨万千。
易奶奶永远离开了,周老师他们一家人也准备要搬走。易奶奶会不会是知道周老师他们一家都要搬走了,心里难受,害怕孤单,才提前离开人世的呀。
从爸妈离开我那时,我就已经懂得,分离是不可避免的,分离也是不会再相聚的。
真是“人去楼空花已尽,花谢人散未有期”啊。
我越想心越痛,周身一阵凉意。一阵疾风袭来,我帽子被吹倒,头发沾上雨水,顺着脖颈滑进肌肤里。
“阿、阿嚏!”
我鼻子深吸一口气,湿湿凉凉的,更难受了。雨越下越大,好在学校离厂子不远,我眼看着就已经进宿舍楼了。
“阿嚏!”(吸鼻子)“阿嚏!”
旁边挤进来一把雨伞,蔡姐关切的声音传到我耳边,“小黄啊,下雨怎么不打伞,你不怕感冒啊。门房那里就有伞,你先借来用了再说嘛。”
“哦,下次吧,我忘记了,好在已经到宿舍了。”
“小心哦,倒点热水喝喝,可别感冒了。”蔡姐说完,已经往车间走去了。
我的声音追在她身后,“晓得了,谢谢你了,蔡姐。”
手上一阵寒意,轻轻抖动着。我稳稳心神,输入密码,打开了门。
我原本打算先坐一会儿的,可是身上实在是冷,只能先换了衣服,擦干头上的水。然后我又听从蔡姐的建议,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我坐到床边,将被子的一角搭在腰间,手捧水杯,才感觉身上恢复了一点温度。看着桌上正在充电的热水袋。我知道不能这么坐下去了,会舒服得不想动弹的。
五分钟,就五分钟吧,等热水袋充电完成,我就要去上班了。什么都不用多想。反正我也只能远远看着,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一会儿,热水袋充好电了,可是杯子里的水还很烫,完全不能喝。就在我犹豫着是再等几分钟,还是直接把水端去车间,边干活边等。经验告诉我,端去车间的水,每次都是等完全冷透了,我才想起来喝的。
对我而言,凡事能“放”的东西,必定能被我“忘”。
我正在走神,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
“您的外卖!”
外卖?肯定又是车间的谁,买了外卖送错地方了吧。
我放下水杯,开了门。
“谁的外卖?”
“黄栀子”
“呃?”
外卖员愣住了,“是你吧?”
“哦!是我是我,谢谢啊。”
我接过食品包装袋,一份炒面,一杯黑米粥,还有一碗大份的馄饨。
嗯……
我拿过手机,果断拨通了苏林的电话。
“你还在楼下吗?”
“什么,不在。”苏林像是很久没说话了,张口冒出来的两个字,摇摇晃晃站不稳似的。
“上来一起吃点吧。”我边说边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我……”
“我听见你电话那头的货车声音了。”
货车停在厂院里,新到的布料,司机正在和师傅们商量怎么抬出来,不至于淋到雨。
刚才我骗他的,其实,我是从二楼的阳台上望见了他。
“哦,我就来。”
苏林撑了一把灰色的伞,在夜幕下几近黑色。看着他缓慢地顺着湿漉漉的地面移动过来,好似墨绿色的湖面游过来的那种永远长不大的小鱼,身体只有笔尖大小,风一吹又游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