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得天上一席的弟子、长老,在天门第九关受赏赐。
其中,斜月山弟子共一百三十位,外山弟子六十位,长老、长辈数量多一些,加起来总共五百多位。
一水的霸者境、先天境,队列之中, 唯有丁牛这一个武夫境。
弟子得黄色大襟法衣一件,黄色属土,示以庄重之外,寓有“道化万物,参赞化育”之意,参与天上之宴便穿这一件法衣。
长老、长辈, 穿的是花色天仙洞衣, 上有金丝银线绣的各种郁罗萧台、日月星辰、宝塔……
主持登天大会的,是长老王无忌,穿的也是天仙洞衣,是紫色,寓意紫气东来。
更下方一些的斜月山门人穿的法衣上面同样绣着花纹,但较天仙洞衣显得简洁,这些人是大会护法,防止大会生乱。
不远处观礼峰之上,则是观礼送行之人,包括斜月山练气士,外山练气士。
今日之后,没有获得天上一席的外山练气士便要陆续离开,返回各自门派。
对他们而言,登天大会, 既是观礼, 也是告别。
天门峰从上往下, 一层一层,一圈一圈,众练气士排列站好各自的位置, 神色肃穆没有人交谈, 等待登天大会开始。
随着一声罄响,螭龙峰的造化炉运转,天上云炁似流水被收回。
光影流动,露出天空之上漫天星辰。
星汉若灿,星河一道如水中央。
眨眼间,一轮斜月出现在星河尽头,星河顷斜,浮星若水,无数星光落下,接连天门峰顶。
天门大开!
观礼峰之上,面对如此奇景,观礼的练气士群中,难以压抑的惊呼低低响起:
“这才是仙人气象……”
再一声罄响,天门峰最顶,长老辈的练气士率先起步,踏入星河。
弟子鱼贯跟随。
一步一步,登入群星之中。
星河倒卷,登天之人乘星光飞举,瞬息不见。
“善!”
随着星河渐隐, 观礼峰观礼之人逐渐散去,还在讨论方才奇景,议论纷纷。
“天上,又是何处?”
“我仅知是神州之外,星河之中一处,不曾登天,又怎么描述得出来呢?”
“哎,真希望能上天看看……”
遗憾又羡慕的声音,到处都是。
丁牛跟在人群之中,脚踩星光,山川大地在脚下一掠而过,天上斜月越来越近,入眼处只剩光亮。
去的太快了,一时不知道了何处,只感觉无穷的下坠之感,犹如失重。
星光散去,众人脚踏实地,是一座青黑石台,下方是氤氲之气,里面闪光点点,一粒一粒。
一时不敢稍动。
站在此处,抬眼入目处是无穷星空。
透过氤氲之气俯望,下方是无边无际的的大地,如同交错蓝、绿、黄、白之色的绸缎。
“这里是何处?”
养真子,浪真子等人近在身旁,众人上天,也是相熟的站在一块儿,丁牛这几人,又是站在螭龙峰一堆……周围一圈之人,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叹为观止,心中有无限感慨:
“那边是什么?”
“神州。”
“这边呢?”
“星河。”
“我们在哪儿?”
“天上,天空。”
“这里既非神州,又不属星河,是天地间一个不知名之处,不可知之地,只有掌教的浮星图才能连接此处。”几名同为螭龙峰的弟子靠近过来,神色难掩激动、喜气洋洋。
里面有丁牛认识的童真子,大伙都是螭龙峰的,到了此处就有亲切。
熟悉之人聚在一块儿,小声议论,各处都是一个个小圈子,交集不多。
这时,脚下青黑石台颤动,沿着流动的氤氲之河逆行,众人都闭嘴观看。
前方处,在光影之下,逐渐露出一座插天之峰,下不知在何处,上不知到何处,令人叹为观止。
无穷的星光点点,从上方流动至下方,呈一个斜弯的弧度,整个轮廓是斜月状。
当看到这样一座巨峰瞬间,丁牛命盘之中的黄粱图开始颤动。
丁牛便知道,这是黄粱图内被黄龙仙连根削去、拿走的斜月山。
真正的斜月山。
丁牛深吸一口气,今日总算见到真面目。
众人接近斜月峰,仰视斜月峰,空中一声落下:
“斜月山中浮星图,上呈浮星十二万九千六百之数,从上往下,至下往上,周而复始移动,代表周天之数,包罗万象。”
“凡被星光照耀之处,万事万物都有留影,气机连入浮星,便能定位自身在星光映射下的留影,借助星光伟力,推演今后十年的命运。”
“天上两日之宴,便是未来之宴。”
“尔等浮坐星光,锚定未来所愿,有多少收获,看各自缘法。”
“切记,西北、东南方,上方迷雾重重,看不清晰,是有魔星横空,吞噬星光,遮掩、扰乱天机。”
“事涉西北、东南区域,需得慎之又慎。”
“登山,选星。”
随着这声落下,前方许多练气士率先飞起,径入山中,都是老手。
山上落下一童子,指示新人:
“本人爽真子,奉掌教老爷之命前来教授尔等新人:选定一颗浮星入内,神识勾连即可。”
“推演未来之事颇耗精力,不可强撑,若是感觉体虚神乏,可到山脚群英林稍事休息。”
丁牛看去,是一个胖呼呼的童子,正在前方大呼小叫。
“……这不是牛真子么?”童子也从众人之中见到丁牛,神色一喜。
丁牛看他:神、气活现,万色丸已被他炼成身体,以风色为血肉,神光为骨,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琉璃般晶莹玄妙,显出比一般先天之体都要精妙的道体。
丁牛心中暗赞,人仙境的手段,不同凡响!
掌教黄虬果真用万色丸炼成雪山童子的身体,证明他天地铜炉的思路大体是对的。
而以星光为骨,显出黄虬的手段和气魄,比他是高出一大截。
丁牛只看一眼,便明白了自己当时炼制万色丸的不足之处,难怪久久没能大成。
详细的,便要找雪山童子细问,偷点师。
“恭喜爽师弟,今日脱胎换骨,骨骼惊奇,一看就是练气的奇才。”
“哈哈,丁牛,我跟你说点事。”雪山童子爽真子凑近,丁牛心神领会,两人到了一旁,丁牛附耳倾听:
“我独告诉你,我在你命盘借居,曾偷吃过你的炼神星光,因此知道这处浮星星光与你明盘之中的星光类似。”
“……”
“我在这山上自吃了个饱,也没忘记你,丁牛,你还骂我不?”雪山童子问他。
丁牛肃然:“以前骂你,是因我对你期望甚高,是恨铁不成钢,如今你出息了,夸你都来不及。”
“这还不错。”爽真子高兴:“你我兄弟,一生兄弟,你是我丁爽的大哥,我定照顾你的。”
“好!”
丁牛告别,也学着其他师叔师兄登山寻星。
斜月山上浮星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之数,都是天星精华,在这斜月山上日夜勾连本星,蓄积星力。
远处看仅是小小光点,到了近处才知道,各个硕大如房。
其光亮的程度又有差别。
大多是白亮之光,不过也有一些橘红,暗红之色。
光亮之星,如日中天,暗红橘红,则是老星。
丁牛选了附近一颗,进去体验。
坐于星光之内,气机与之勾连。
他的神智便飞速下沉,看到了自己。
这一刻,丁牛明白什么叫做凡星光所照,皆有留影。
他看到了自己的留影轨迹:
年少时活动踪迹,从丁家集到镇守府……星光之下,他坐在丁父肩上,赶路回家,那一间简陋木屋在记忆中其实已不深刻,但此处分毫毕现。
初到了镇守府,因完不成分派,夜间的老牛与他在星光下艰苦劳作,汗如雨下,气喘如狗。
再后来,是他在星光下苦练武功。
……
这些留影断断续续,仅曝露在星光之中才有。
留影连成一片,构成了他的一个大致的成长和活动轨迹。
丁牛明白了,这一个浮星图,像是高空的眼睛,记录一切被星光照耀之物。
是一个侦查卫星。
不过也有局限,自从他进入斜月山,那几个月便失去了踪迹,留下一大段空白,只因斜月山的护山法阵,隔绝了这种记录。
丁牛心中一动,将视角拉长拉远,所能看到的“地图”,上面许多区域都是迷雾重重,无法窥探。
丁牛按照自己的活动轨迹来看,斜月山、寒老城那一夜、岷山派、东渔派等区域,都有隔绝,覆盖迷雾。
而他的许多轨迹,比如潜入赵寒江底到了黄粱洞府,此处也不能照见。
丁牛心中一动,在他手中仍有一丝鱼怪之气,而循着这些气,他便看到了那一头鱼怪的踪迹。
鱼怪浮出赵寒江,进入梁家凹盗窃珍珠米的行径……浮在水面吞吐日月精华,嬉戏,追逐鱼群……
丁牛忽然感觉到一种大恐怖。
斜月山之上,有着他的气。
也即是说,拥有他的气,便能看到他的“前世今生”。
他在星光内的留影虽然不完整,断断续续,但是,有着大致的活动轨迹。
从中可以推断出很多事。
那么,他夜晚潜入梁家凹镇守府粮仓,将其付之一炬之事,其实瞒不过掌教黄虬的眼睛。
他现在在斜月山声名鹊起,并非无足轻重,而是已经提名真传的弟子,掌教黄虬不可能不了解他。
甚至于,当他列入内门弟子之时,就已经有过审查。
丁牛一时间心跳如鼓,脑中杂念纷呈:
自己的秘密,究竟有多少已经暴露?
许多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
天上之宴,才吃一口,已叫他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