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又是一个周末。
任明翰驾驶着自己年初刚买的桑塔纳,以一种不徐不缓的速度行驶在马路上,表情不悲不喜,却仿佛隐隐有些出神。
任明翰觉得这一年以来,自己的运气很有些爆棚。
先是因为暗地里开始照顾大boss的某位老同学有功,从一个本地生活事业部的区域经理提到了副总监的位置上;
接下来没过几个月,便发生了“铸投商贸大boss见义勇为事件”,事情的收尾也是杨铸交给自己来办的;
果不其然,这事之后没过几个月,自己不但又升了一级,跳到了总监的位置上;更是收到了请柬,成为铸投商贸继三大巨头后,唯一一个有幸能参加杨铸婚礼的企业管理人员;
那一份请柬的分量远远超过寻常人的想象;用俗套点的话来说,虽然从职级上来讲,自己依旧只是个top50都排不进的企业中高管,但是……自己“简在帝心”啊!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多说,自打自己从杨铸的婚礼上回来之后,所有人瞧自己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不但各个事业部的执行总裁/副总裁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连自己的老大张俊对自己也另眼相看,开始把华北和中原地区的本地生活服务业务交由自己统管,并且给自己提供了不少帮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最多一年时间,任明翰事业部执行副总裁的位置跑不了了。
只有任明翰知道,这一切的一切,跟一个叫“于晓华”的女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虽然说从去年下半年以来,铸投商贸便进入了快速扩张期,自己作为元老员工,一年中跳上三级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奇怪的事情;
毕竟铸投商贸除了技术岗位外,目前中高管的根底大部分都是从前三波,近两百号的元老员工里提拔起来的,现在公司规模已经膨胀到了七八千人,m3级别以上的管理人员更是有着七八十号人,任明翰成为那1/3的幸运者,不足为怪;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任明翰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这近两百号元老员工里委实排不上号;除了比较听话,活做的比较细之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除了服从性之外,一无是处!
因此他很明白,自己能有今天,其实靠的是杨铸的另眼相看和暗中照顾。
所谓投之桑榆,报以桃李;既然自己是因为“私恩”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那么对于杨铸曾经交代过要照顾那位老同学,任明翰一直非常上心。
从今年开春起,任明翰除了安排工作人员对于晓华店铺的经营状况进行一对一信息收集和监测外,但凡没有出差,自己更是每天必然驾车从她的店铺门口经过一遭看上一眼——这位姑奶奶看着斯斯文文的,脾气可着实火爆无比,几个月前闹出的那档子事还历历在目呢;现在治安情况不太好,自己可委实害怕又出点啥事。
所谓黄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今天,任明翰冒着被自家老婆一通抱怨之后,在休息日驾车往着小清河北路驶去——这位姑奶奶新开了一家咖啡厅他是知道的,事实上,当初那两个上门报复混蛋被重判,也有他在暗地里的一份功劳。
而到了手语咖啡厅门口之后,便见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四五个神色凶戾的汉子正围在门前,透过碎裂的玻璃门看去,咖啡厅里已是一片狼藉;
两个面容很有些怪异和痴愚的年轻人躺在地上,时不时地身上被人补上两脚——他认得出来,那两人是咖啡厅里的轻障员工;
那位姑奶奶被两个汉子架着,却兀自不肯安分,一脸凶狠地破口大骂之余,时不时地蹬腿,想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些混蛋,等来的却是一个巴掌——从于晓华早已红肿的脸蛋和两个汉子隐隐有些无奈的表情来看,这已经不是这位姑奶奶第一次这么干了。
而真正让任明翰头皮发麻的是……剩下的两个神色凶戾汉子正在拿着一个神情狼狈,但面容俊美无比的年轻人当人肉沙包;
这位年轻人虽然已经快被揍成猪头了,但兀自不肯认怂,每逢被踹到在地,依旧嚎叫着站起来,踩着虚浮的步子拼命朝着对方挥出拳头——接下来自然是又被一脚踹倒,紧跟其后的,是两名汉子充满轻蔑的笑声言语和他身后那位戴着阿拉蕾面具服务员哑涩而断续的哭喊。
即便只在婚礼上见过一次,但任明翰还是认了出来——这位年轻人是自家老板娘的弟弟!
没法子,司马家两姐弟的基因太过优秀,在泉城很少能见到这种近乎女相的漂亮男人,任明翰想不记得也很难。
不过,这位小舅子,够男人!!
咽了咽口水,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老板娘不在现场之后,任明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着司马鹏捂着肚子再一次站了起来冲向对方之后,对于旁边一圈远远离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愈加轻蔑。
拨通了某个电话之后,任明翰麻利地从副驾驶储物箱里抽出一根电棍,在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之余,深吸一口气,面色阴冷地推开车门,迎着那几名汉子冲了上去……
……………………
三个小时后。
“嘶~嘶~嘶,姐,轻点!”
“还有,医生都给我处理过伤口了,你用不着再涂一遍!”司马鹏龇牙咧嘴地坐在病床上,乖乖地任由小丫头给自己涂抹红药水。
小丫头没有理会,泪汪汪地看着满脸淤青和擦痕的弟弟,泣不成声:“他们下手怎么就这么狠!?”
说完之后,又满是埋怨地看着自家弟弟:“你也是,他们要保护费,你先给他们就行啊,事后报警不就行了!?还好是大白天,他们没敢动刀子,要是真要出点什么事,你让姐姐以后怎么活啊!”
司马鹏苦笑了一下,对于自家姐姐说的话不予评置,只是叹了口气:“姐,你不懂。”
“接不说报警之后有没有效果,单论他们今天要的那5000块钱保护费……”
“姐,你知道手语咖啡屋一个月的营业额才多少么?”
小丫头没去理会,抽着鼻子说道:“就算再多钱,能比得上人命重要?”
司马鹏又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姐,如果是一般的店,咱给就给了,就算事后报警追不回也无所谓;就像你说的,钱再多,也没有人命重要;”
“可是手语咖啡厅,它不一样的!”
“这里的员工,都是轻障人士,本来就自卑和敏感的很;”
“这笔钱,是它的性质是保护费啊!”
“这种不公的事情,在我们寻常人看来,虽然憋屈,但这世道如此,我们也不至于想不开;”
“可是对于打小就生活在封闭环境里面的他们而言,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这段时间处下来,我已经很了解他们了;”
“他们自小便不是生活在一个充满阳光的环境里,遭遇了种种不公与歧视……乃至阴暗;”
“出了社会后,遇到了晓华姐,找到了一份靠着自己双手吃饭的工作;戴上面具后,原本以为可以告别过去,告别别人的歧视,可以开开心心地继续活下去;”
“可是遇到了今天这档子事……”
说到这里,司马鹏顿了顿:“今天这笔钱,如果真给了,那就等同于认怂,告诉别人,他们永远是被人轻贱的一个群体——不管有没有戴上面具,他们都是可以被人任意欺凌的对象。”
“我知道,在寻常人看来,我的这番话极为可笑——这世道这么乱,怎么就因为这么点事就上纲上线了?”
“但是,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真的很自卑,也很敏感——敏感到了接受外界的任何一个负面反应,都会下意识地去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是……是不是自己又被别人厌弃了。”
“同样的,今天这档子事,一般人会想:我怎么会倒霉!”
“但是他们则绝对会想:为什么会是我?就因为我们是低人一等的残障人员么?”
说到口渴处,司马鹏艰难地从床头柜拿了一杯水咽了两口,第三次叹了口气:“姐,中间的缘由非常复杂,我嘴笨,一时半会也很难给你表述清楚;”
“你只需要知道,对于他们而言,有些东西,比钱、乃至生命都更加重要;比如……那一点点最后的尊严!”
“晓华姐知道这一点,因此即便被连扇了十几个巴掌,依旧不肯屈服;”
“而我……”
“总之,我不认为今天我做错了!”
看着一脸倔强的司马鹏,小丫头沉默了,好半晌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鹏弟,你做的对,我们家的鹏弟……长大了!”
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杨铸站了起来,给这位妻弟伸了一个由衷的大拇指之后,离开了病房。
先去探望了同样受了些轻伤的任明翰之后,又去探望了下于晓华——结果这货被扇成猪头,死活不肯见人,全程都捂在被子里,没说两句杨铸就被赶了出来。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走到无人的楼梯处,杨铸这才掏出电话,翻了半天之后,找了一个号码打了出去。
“呵呵,王副,是我,铸投商贸的杨铸!”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去你那蹭点好茶喝?到时候顺便拉着王局长一起,我一并给你二位汇报汇报工作。”
“不不不,您别来我这,必须是我向您做工作汇报!”
“哪个王局长……呵呵,您说呢?”
杨铸此刻的语调极为怪异,言语颇为亲昵之余,声音里却充满机械,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