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韵茶行里,
司马青措有些拘谨地在巨大的茶台旁边坐着,看着周边满是鸡翅木和绿檀制成的茶架和拱门,以及那遍布四处的精美陶雕,浑身有些不自在。
悄悄摸了摸屁股下厚实而坚硬的长凳,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描绘着蹴鞠图的纱制长筒灯,如果不是杨铸老神在在地杵在那,她一定拔腿就跑,
这么高档的地方,东西得有多贵啊!——某个小丫头忐忑而肉疼地想着。
………………
杨铸则是没什么感觉地坐在那,作为一名骨灰级老茶客,后世他蹿过的茶店海了去了,
虽然这个知韵茶行的装修风格在当下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但比起后世那些真正的高档茶叶店和会所,还是显得稚嫩了些。
“老板,有普洱茶没,先来一饼好点的熟茶试试嘴。”杨铸气哼哼地看着旁边的丫头,你小丫头不就是因为自己乱泡熟茶而产生心理阴影么,我就先破了你的魔障,让你瞧瞧真正的熟茶是个啥味。
陈素华微笑着看着面前这对仿佛在置气的小年轻,轻轻颔首:“好。”
不多时便拿了一饼熟茶过来:“这位小哥,试试这饼怎么样?”
杨铸看了看包装上明晃晃的“班章王”三个字,皱了皱眉头:“老板,麻烦换一饼,刚才我没说清楚,麻烦你给我们来一饼真实价位在100元左右的熟茶试试口。”
与后世九块九满天飞的“老班章”、“冰岛王”不同,现在的普洱价格虽然没有被炒起来,滇南的那些名山茶也依旧保留着混采的传统,做成熟茶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目前的普洱茶市场委实有些混乱,为了以防万一,杨铸依然对带着各种“王”、“后”的名称极不放心。
陈素华微微有些惊讶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现在的齐鲁对普洱茶的认知极少,即便是有那么极少数人喜欢普洱并且懂茶的,那也是中老年人,自己看着对方年轻,想必只是买来尝尝鲜,于是便挑了相对便宜点的熟茶,这样也算是皆大欢喜。
可是没想到对方只是看了看名字,就立马要求换茶,并且还特意点出了真实价位,貌似对茶叶这行当也算不上非常陌生。
“好的,小哥,这就给你换一饼。”陈素华没说什么,立马又拿了一饼包装看起来有些素的熟茶过来。
看了看上面的黑白灯笼版画,以及灯笼上写的“乾利贞.宋聘号”六个字,杨铸皱了皱眉,这要是真的宋聘号,价格可不止100元啊。
看着杨铸投来的疑惑眼神,陈素华笑了笑:“小哥,实在对不住,我这里没有100元左右的好熟茶,这饼要160,但是无妨,小哥先喝一喝;当然,不买也无所谓,就当以茶会友了。”
杨铸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老板果然是个人精,这种手段在后世司空常见,但凡茶老板知道了你的心理价位,总是会先给你来上几泡更好的茶让喝,最后才逐渐降低档次,给你试试你心理价位的那款茶。
至于这样做的结果嘛……
经常喝普洱的都知道,口味这东西是个只能升不能降的玩意,一旦你喝上几泡更好的茶以后,基本上没有人会愿意再去买次一点的茶。
故此,后世那句“没有败家败穷的,只有喝茶喝穷的”调侃,还真不是单纯的玩笑话而已。
不过嘛,杨铸是无所谓的,他对熟茶并不感冒,哪怕你拿再极品的熟茶给他,他也绝对不会为之心动——当然,生转熟的除外。
随着杨铸的点头,感觉这笔生意有戏的陈素华顿时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压饼、撬茶、称重、投茶、注水、洗茶、分汤、礼茶等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地做下来,那种优雅的姿态配上波澜不惊的微笑,看的小丫头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地颇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阿姨……不,这位姐姐好有女人味啊,就像是古装片里的大家闺秀一样。
看着透明玻璃杯里的酱油色茶汤,杨铸并不以为意,在没有全国流行用纯净水泡茶的现在,茶汤的确会因为各地的矿泉水的酸碱度和矿物质含量不同,呈现各种并不让人悦目的颜色;
当然,这要是放在后世,这种被无数商家炒成“最差颜色”的酱油色,会立马劝退一大帮子刚入门的小白。
轻轻嘬了一口。
嗯,不得不说,宋聘号的品质还是有保障的,虽然这茶汤颜色不漂亮,但是并不浑浊,而入口以后,随着油润厚重如同米汤的茶水划过舌尖,轻微的苦浑之后,立马便是舌尖的回甘。
不错!
杨铸放下茶杯,示意小丫头赶紧试一下。
小丫头苦着脸,看了看一连催促的杨铸,又瞧了瞧微笑着注视自己的陈素华,最终深吸几口气,拿出所有的勇气抬起杯子,闭上眼睛,以赴死的决然往嘴巴里灌了一口茶汤。
咦??
没有怪味,虽然有一丢丢点苦,但是马上就消失不见;
咂咂嘴,嗯?
哪里来的甜味?
好奇怪的感觉,不过……貌似真的不难喝呢!
有了第一口的经验,小丫头立马不排斥了,接连喝了好几炮,那种舌尖涌出甘甜的奇妙感,让她脸上笑出朵花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喝还是因为把它当做了一个极有趣的游戏。
等小丫头喝了约莫七八泡之后,一直没动过面前茶汤的杨铸示意陈素华来一饼宋聘号的熟茶,然后要了杯温水漱了漱嘴:“老板,你这里有什么好点的生茶没有?”
陈素华看到杨铸漱口的动作,又听见他问起生茶,顿时知道了面前这个年轻人除了兜里并不羞涩外,更是个老手,不然新人是绝对不会在喝完熟茶后立马漱嘴的——这是为了摒弃熟茶滋味的干扰,他真正想买的是生茶。
“嗯,不知道小哥想要什么价位的生茶?还有,不知道小哥平时喜欢喝甜基茶的还是苦基茶?或者说,有自己喜欢的牌子没有?”有了前面的判断,陈素华这次没有把对方当做小白来处理。
所谓的苦基茶,从字面意思就能看得出来,是喝起来比较苦涩的那些山头茶,主要分布在滇南临沧一带,其代表就是班盆和老班章;
而甜基茶,就是指那些那些口味相对温和,苦涩感不强,并且会产生浓烈回甘的茶,主要分布在版纳那边,其代表就是易武的各个山头,当然它最知名的便是冰岛七寨,不过这货却并不是在版纳,而是产于临沧,算得上一个异类了。
“嗯……价位无所谓,只要值那个价,大约还是能给的起。”
“至于喜好嘛……其实我没有什么忌口,苦基和甜基茶都成,但是我喜欢山头茶,那些大厂的牌子多数都是拼配,不太合我的口味;”
“对了,你这里有没有昔归,不要小树和台地的。”杨铸很想知道这个老板手里有没有真正的好货。
“额……真不好意思,昔归没有。”陈素华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她这里倒是有昔归小树的,但是对方指明了不要小树,她也没必要拿出来遭白眼。
“哦,那蛮砖呢?”
“没有。”
“落水洞呢?刮风寨也成。”
“额……也没有。”
“地界或者南迫总归有的吧?”
“额……实在不好意思,也没有。”
“倚邦、戈登、莽枝、忙肺呢?”
“小哥,这些……也没有。”
“啧啧……老板,你就直说吧,你这有啥,我听听?”杨铸一脸不满的样子,全然没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要知道,现在只是1998年,普洱茶各个山头的炒作还没起来,除去滇南和粤省两地外,其它地方的茶叶店老板只会讲究大厂品牌,而不会追求山头。
“额……小哥,我实在没想到你喜欢喝山头茶,这样,我这里倒是有一些景迈的古树,不知道你想不想试试?”陈素华脸色有些尴尬,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跟她以前遇到的客户完全不一样,竟然喜欢山头茶?看来这位主年纪不大,却是个老茶客啊。
“啧啧,景迈?香气倒是挺高扬的,但是滋味有些单薄,不是我喜好的那口。”杨铸脸上有些失望,颇有些鄙视地看着陈素华。
注意到杨铸的眼神,陈素华委屈的想哭,你当我不想弄些好点的山头茶放店里镇一镇啊,可是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绿茶霸唱天下的泉城啊,平日里就算遇到几个对普洱感兴趣的,要么就是喜欢熟茶,要么就是只认厂牌,在这个99%的人都不知道普洱原来还有生茶的年代,进这些山头茶你让我卖给谁去!?
“啧啧,算了,相逢即是有缘,算你有口福,我这里刚好带了几泡好茶,就借你的场地,泡上几泡,算是以茶会友了!”杨铸恬不知耻地从解放包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台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陈素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无耻的人,当着自己这个茶叶店老板的面,旁敲侧击地把自己贬的一无是处,接下来却拿出自己的茶让她来泡……
这算什么,砸场子么!?
不过想到对方好歹买了自己一饼熟茶,再加上对方看起来委实不像同行,陈素华只能颇有些委屈地接过那一小袋明显是粗暴掰下来的茶叶。
“你这是哪个山头的茶啊?”看了一眼那并不肥硕的条索和隐隐带着的黄片,陈素华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头春茶,不由地好奇问道。
“哦……据说是曼松,王子山的,但这一饼我才打开,还没喝,不知道真假,所以我才说老板你有福了嘛!”杨铸懒洋洋地把胳膊肘往茶台上杵了杵,眼中却隐隐有些得意。
嘶?
王子山的曼松贡茶?
陈素华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手里最多只够两泡的茶叶,
要真的是王子山的曼松,那自己还真的算是走大运了。
“对了,老板记得出汤快一点,这丫头刚开始喝茶,受不了太苦。”想到今天进店的两大目的之一,杨铸特别交代了一句。
陈素华眼角跳了跳,用一种杀父仇人似的眼神看着司马青措。
开什么玩笑,如果加快出汤,怎么享受曼松的其妙韵味?
再说,曼松还苦?
那你怎么不干脆自己泡点红糖水在一边慢慢喝着!?
看到陈素华那愤怒的眼神,小丫头情不自禁地把身子往旁边缩了缩。
我,
难道又做错了什么吗?
小丫头瘪着嘴,委屈地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