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气得回头一眼瞪了过去,那凶狠的目光,吓得背后之人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人流密集,那人还不小心踩了旁边的人一脚,急着道歉,差点一屁股蹲在地上。
好在有人及时出手托了那人胳膊一把,才使之免受摔臀之苦。
宋婉定睛一看。
这穿着粉衫,挽着元宝髻,睁着一双杏眼幽怨地看着她的少女,竟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隋心!
而托着隋心胳膊的翩翩少年郎,正是安国公府小世子,隋意!
“你们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宋婉才想起,她此时是景宁侯府的林知念,不是宋婉,她这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太过熟稔了些?
也不知这两人和林知念的关系怎么样。
唉,千万别漏出太多破绽。
宋婉正想着是不是要开溜,却见隋心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朝她“嘘”了一声。
“阿念,你小点声,我和哥哥是偷跑出来的,府里护卫正在不远处找我们呢!”
宋婉迷糊地眨眨眼,放下心来。听这语气,隋心和林知念应是朋友,而且私交还不错。
这倒也好。
当日除夕夜,景宁侯府林侯爷上书,言旧疾复发,要去别苑休养,不便入宫,而子孙因着孝道,皆陪同前往。
直至她死后第二日近午时,才接到消息匆匆回京。
是以,那日永安宫到底发生何事,他们并不知晓。
而安国公却是一直待到宫宴结束的。
隋心和林知念关系好,正好方便她打探那日宫宴后永安宫的消息。
想到这里,宋婉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心,你们也是来看长公主出殡的吗?听说那日……”
“听说什么听说!”
这边宋婉刚起了头,忽然旁边斜喇喇挤进来一个人,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宋婉脸色沉了下去,内心一团火无处撒。
靠,老娘不是摄政公主了,打听个事儿怎么这么难!
一个两个地都来打断她,不知道她耐心很有限的吗?!
宋婉的眼神逐渐隐晦。
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以前,她坐在朝议殿的最高处,经常面对诘问她的朝臣。
总有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在她的底线上蹦跶,等蹦跶得她面色平静眼神隐晦的看着对方时。
对方才幡然醒悟,冷汗直冒。
朝中流传。
公主若一怒,玉阶血三尺,今旦见日出,明日不复许。
狱中尚有空缺,他们不想去那占一席之地。
不过此时,来人并没有发现宋婉的恼怒,还在那接着唠叨。
“你病刚好,谁让你跑出来的?”
“出来不带侍卫就算了,丫鬟呢?连个丫鬟也不带!”
“你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真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家里人会着急?”
语气虽说不算严厉,且更多的是担心,但是这教训人的语气,宋婉听着就是不爽。
除了先皇亲封的帝师沈慕言,敢对她说教。
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教训她了?
宋婉抬头看去,来人年纪和隋意差不多大,约摸弱冠之龄,长得倒是芝兰玉树,清秀俊逸,说话间眉目飞扬,应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呵,小子!
竟敢扰她好事!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啊!
宋婉默默撸了袖子,脸色下沉,正要发怒,却见旁边的隋意上前一步,亲切的唤道:“隐之兄。”
少年见隋意上前,倒是立马住了口,脸上担忧的神色一顿,立刻换上了欣喜之情,同样亲切的唤道:“子慎兄。”
隋意,字子慎。
宋婉默默将撸起的袖子撸了下来,硬生生将升到嗓子眼的怒气咽了回去。
林知逸,字隐之。
这小子,竟是林知念的亲哥哥!
怪不得敢对她如此大呼小叫,兄长教训妹子,倒是天经地义。
好,她宋婉忍了。
谁让她占了人家妹子的身。
憋屈!
憋屈的宋婉将拇指按在食指上捻了捻,将心里的怒气压了又压,脸上才终于勉强扬起了一丝笑容。
她上前,对着林知逸甜甜的喊了一声:“哥哥!”
原本和隋意在说话的林知逸,听到宋婉这一声哥哥,吓得脚下一个趔趄。
回头,仿若看鬼般看着宋婉。
完了,妹妹生气了!
若是平常,在外人面前,妹妹会唤他“五哥”或者“哥”,但凡笑眯眯的喊他“哥哥”,这十有八九,是他把她惹毛了。
可是,刚才他真的没有看到隋意兄妹俩!
今日街上人头攒动,太过拥挤,他无意间看到妹妹在和别人说话,以为妹妹是在与街头大娘小媳妇聚堆讲闲话。
他跟着祖父祖母从京郊别院离开时,妹妹伤的重,人还没醒,他自从回来就一直牵肠挂肚。
想着妹妹今日回府,大哥那边的事还没忙完,他就先回来了。
可是回府途中,冷不丁在这街头看到妹妹,着实又惊又怕。
谁家好人刚病愈,就出现在街头吃瓜?
这要是病上加病怎么办!
所以他才忍不住上前说教了几句,想将妹妹带回家。
可谁知,和妹妹说闲话的竟然是安国公府的如意郡主,而旁边还是他的好友,国公府世子,隋意。
他知道他落了妹妹的面子。
可是,隋意在他旁边,他又不好立马改口,在外人面前失了兄长的面子,若是那样,他这本就胆大的妹妹会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此时即便妹妹生气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语气略显夸张,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这丫头,现在倒是知道喊哥哥了!不会是怕母亲罚你,让我替你说好话吧?”
林知逸扬了扬头,一副你莫挨老子,老子傲娇的很,老子油盐不进的模样。
“我和你说林知念,今日叫哥哥也没用!”
“在别苑时,你就是因为顽劣才差点命丧湖底,这才几日?你就又偷跑出府!连个丫鬟都不带!”
“回去非让父亲母亲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省的全家人为你担心!”
宋婉的拇指又在食指上按了按,心里气闷,她没想到,林知逸这小子,还挺难糊弄。
她都服软了,他还傲娇上了!
她真想跳起来,给他脑袋来一下。
求他?
求个毛毛啊!
他想得美!
年龄不大,毛病不少!
隋意不是第一次见这景宁侯府的林六姑娘,因着隋心的关系,彼此见面的时候还会互相问候一声。
只是以前见面,基本都是在各家举办的宴会上,那时这林六姑娘打扮的端庄得体,举止优雅,一副标准的千金贵女、大家闺秀的模样。
却不想,私下里竟然是个如此古灵精怪的性子。
看那气鼓鼓的脸颊,和那快翻上天的白眼,真是像极了那只去年冬季入侵他院子的小松鼠。
只不过,他眼神扫过宋婉手上的动作时,呆了一呆……
这个动作,永安长公主,他的婉姐姐,也爱做。
每当她生气或者遇事不决的时候,都喜欢做这个动作以安抚自己烦躁的情绪。
他还记得去年有大臣惹的她生气恼火,但她为了圣上又不得不隐忍的时候,食指差点被自己的拇指掐出血丝。
那个大臣是谁来着?
好像,是先皇钦定的帝师——沈慕言。
沈慕言,先皇好友之爱子,因着先皇的口谕以及帝师的身份,没少给永安长公主气受。
隋意的手指紧了紧,眼神扫向了妹妹。
隋心一直在宋婉身边,自然也发现了宋婉的小动作。
那小动作戳的隋心眼眶有些发红,她拽着宋婉的手也不由的紧了紧。
宋婉本来还在生林知逸的气,猛然发觉手臂被掐了,有些奇怪的看向隋心。
这一看,才发现隋心有些不对劲。
刚才她着急询问事情,没有发现,往常总是带着娇憨笑意的少女,今日甚是憔悴,眼底虽铺了粉,却有掩饰不住的乌青。
此时她正眼眶微红的盯着自己的手。
宋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的做了之前的一些小动作。
宋婉有些心虚,不过她倒是不怕隋心认出来。
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若不是她自己碰上了,打死她都不相信,更何况旁人。
她定了定神,问道:“阿心怎么了?”
隋心回神,看到自己攥紧的手,忙松开了宋婉的胳膊,抱歉的说道:“对不起阿念,我不是有意的。是……”
如何解释?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在想她的婉姐姐,更不敢让周边的百姓知道,她在替婉姐姐鸣不平。
她敢肯定,今日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若敢为婉姐姐说一句好话,周围百姓定会撕了她。
她不能莽撞,她还要和哥哥为婉姐姐正名,让这世间之人知道,永安长公主为大明、为百姓,付出了多少。
所以,她得沉住气,不能逞一时之勇。
虽然祖父告诉他们,这些污名,婉姐姐不在乎,甚至有一些,还是她刻意为之。
祖父说,婉姐姐此举,是在为年幼的帝王宋哲铺路。
她这个长公主名声越差,往后宋哲亲政,名声就会越好。
可是她的婉姐姐,明明那么好。
凭什么要担这些误会?
皇位又不是她坐,谁坐谁自己揽名声去,为何要牺牲婉姐姐的名声!
年前她和哥哥入宫之时,婉姐姐还担忧的问她身体的寒症好了没,还笑着说今年要帮哥哥娶一位顶顶好的世子妃。
“等阿意娶了世子妃,我再给我们的如意郡主择个好夫婿,这样你们的父亲远在边关也可放心了。”
如意郡主,是婉姐姐亲自给她拟的封号,说是愿她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她当时被婉姐姐调笑的羞红了脸,捂着脸跑出了宫门。
却不知,那竟是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