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静静看着王书明磕头，注视着鲜红的血，蜿蜒流淌在他额头、脸上。
曾经最瞧不起这个懦弱无能人的殷黑，也不自在地放松攥紧的拳头。
说实在的，桃源村众人没谁在意胡燕的委身事贼。毕竟那是她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迫不得已选择的道路。
只是，胡燕出卖前哨村，引狼入室；而且拒不认错、胡搅蛮缠，才是最让人痛恨的地方。
一个出卖同伴，甚至包括她自己家人的人，委实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当然比起他们，她男人王书明更加倒霉。娶妻娶贤，妻贤夫祸少。就是这么个千古不变的一个道理。
李绍示意殷黑拉起王书明，从头到脚，用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对方。
“你识字？当过私塾先生？”
用袖子按住额头伤口的王书明，福至心灵，从这句话听出来转机，看到希望，眼睛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是，我识字！我是崇佑年间的生员！本来打算参加来年的科试，不想肃州突然爆发大规模天灾……”
吃饭都成了困难，哪还有余钱赶考！再说蛮族入侵，当权者连施暴政，科举也停办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村里如日中天的王家，骤然没落。
有心人处心积虑，盯着抢他家这“大户”；缺吃少穿，让他媳妇像变了个人，家里频频爆发冲突。
他这个曾经被所有人看好的天之骄子，转眼沦落为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家在外，受到几乎所有人的一致白眼和嫌弃。
除了他爹他娘，一直坚信自己儿子有才华，有能力往高处发展，可惜生不逢时。
想到悲哀处，王书明低着头，再次泪如泉涌。
“生员……”
李绍羡慕地低叹一声。
虽然李家村人人尊敬他，认为他是个文人。实际上，他就是个一直考不上秀才的童生！
眼前的王书明，没想到已经取得了科试资格！
若非这场天灾人祸，人家哪会沦落至此，在他们一众泥腿子面前，稀里哗啦哭得像个孩子？
连蛮横、品行不端的胡燕，搞不好也是个“孺人”的命。
可惜悲惨的遭遇，像面照妖镜，将人本质的恶、欲念，无休止放大。最终，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林思泠瞅李绍一眼。
她知道，李绍尊重喜欢读书人。
之前没少跟她叨叨找“夫子”的事。这王书明，虽然为人不咋的，能年纪轻轻，成为秀才，确实算个人才。
想想王书明本人，确实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他还不幸地被自己媳妇背叛，戴上了一辈子摘不掉的耻辱帽子……
心念转动，便顺势问李绍：“李叔，你的意见如何？”
李绍一听，便知道林思泠将抉择权交给了他，想成全他的理想。他心里挺感激，没想到老都老了，最能了解他心意的，竟然是一介外人、泠姑娘。
如果媳妇闺女在这里，一定会说：王书明家暴过媳妇，同样不是个好东西，该杀！
那才难办。
人无完人。
怎么用人，让人才为桃源村尽心竭力效命，才是领导者该干的事！
但王书明有用，他这媳妇出卖过桃源村，有一必有二，是不安定因素，绝不能留！
因此思考片刻后，他决然对众人宣布。
“胡氏蛇蝎心肠，出卖自己同伴和前哨村，因此，本里正决定，将其永远剥夺入籍桃源村的资格，驱逐出前哨村！”
略顿，提高音量：“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
众人雷鸣般响应。庞丹丹甚至带头，热烈鼓掌。
胡燕五颜六色的脸，变得惨白。周围流民们向她投来的仇恨目光，让她阵阵脊背发凉。
她几乎可以预知，一旦走出这前哨村，后面会发生什么？
若不是骨子里的强横，一直支持她，她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了。
当然，她心里是不服气的——前哨村只有吕元淼、还有没用的男人、老不死的公公婆婆在，出卖他们，算什么出卖同伴？
她就没有将他们当成同伴过！
而且，桃源村在哪她都不知道，凭什么扣这么大顶帽子！
“至于王书明……”
李绍转向瑟瑟发抖的王书明，缓和语气。
“王书明，你也是受害者。只要你愿意，可以和你爹娘继续留在前哨村。”
反正前哨村就是个临时营地，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不知道。他们建立它的本意，是想将这里作为过渡，向桃源村引进考核合格的村民。
至于入籍桃源村，王家人这辈子休想了。
王书明虽然性情懦弱，但是个聪明人，哪会听不出李绍的弦外之音？一时间，心里又喜又懊恼。
喜的是自己与爹娘能够受到前哨村庇护，暂时苟延残喘；懊恼的是，他们到底受了泼妇连累，再不能去入籍传说中的桃源村。
桃源，光听名字，就令人向往。
他双手抱拳，向李绍深深弯腰，作了个揖。
随即二话不说，从破烂衣裳下摆撕下一块布。咬破指头，趴在地面，用指代笔，血做墨，在布上写下一条血书。
把这封血书丢给胡燕时，面对对方一双要吃人的眼睛，他不经意双目泛红。
“胡燕，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冲着‘秀才夫人’名头来的。我也的确承诺过，有朝一日，若金榜题名，许你一身凤冠霞帔！”
“但现在，我实现不了这承诺……”
“所以你的怨气，一直积郁在心，导致我们夫妻不睦，家庭失和。既如此，我与你一封和离书，放你自由离开。你去追寻能带给你这一切的人吧！”
胡燕顾不得黏稠的恶心液体滴落自己嘴里，睁着眼睛破口大骂。
“你这没用的懦夫！人家逼你，你就要休妻？你有什么资格休我？当初我可是带着嫁妆来你家的，嫁妆都贴了你读书的那个无底洞……”
周围群众，可真是吃了一个大瓜！
这两口子，感觉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女的固然恶心死人，男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品格高尚的君子。
但不管怎么说，王书明似乎对这女人尚有余情在。竟然没有给其休书，而是一封和离书？
不过，胡燕怎么完全不提两个孩子呢？
她难道不知道，孩子才是男方的软肋！
除非，知道提了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