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鸣林马庄,坐落在凉州城的东南角。
这是一座拥有上百匹良驹的巨大马庄,突厥人,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士绅百姓,只要想参与马匹的买卖,必定绕不过鸣林马庄。鸣林马庄主要培养马贩子、相马人、以及上等马夫——是的,不是普通的那种随便打杂的马夫,而是有着丰富经验,能够细致照料良品马驹的“技术性”人才。
突厥是个马背上的民族,马,自然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种工具,他们对马匹的感情远超过中原大祁这边,因此研究和培育良驹的专家,地位也必然很高。
这个高,不光是指民间的口碑,就连突厥军队,在挑选和购买军马的时候,也要参考鸣林马庄的意见,甚至还会将突厥可汗自己用的马,交给鸣林马庄来照顾。
其实鸣林这两个字,突厥语的意思就是良驹。
鸣林马庄的老大,也就是庄主,名叫呼延勃,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平日不苟言笑,是个沉稳严肃的人,虽然日常话很少、为人低调,但谁都不敢轻视他,毕竟他是鸣林马庄的实际控制人。
最近,呼延勃的心情很不好,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本来就罕言寡语的他,最近几乎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空闲下来就皱着眉头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偶尔,他还会和手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他想把鸣林马庄卖掉,比如他打算回北方老家养老……
不熟悉他的人,就会忍不住劝道:“呼延庄主,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新可汗刚刚登基,正是要大展宏图的时候。我听说,可汗对庄主您非常器重,打算用重金聘您为大梁军队挑选马匹,这个时候您要退居林泉之下?不太合适吧……”
每次听到这种话,呼延勃就冷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回应道:“我老了,早就没有年轻时的那把子力气了。新可汗看重我?那他多半是看走了眼!”
说话十分的不客气,火药气味十足,往往呛得人再不敢吭声。
说完这话,呼延勃也不搭理对方,转身自顾自走回堂屋里,拿起烟袋默默抽起来。
而只有跟了他二十年的师爷,明白自家庄主心中在烦忧什么。
师爷跟着呼延勃回到屋内,悄悄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庄主,即便你心中有所不服,也别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出来啊……”
呼延勃重重把烟袋往桌上一搁,抬头冷冷道:“我有哪一句说得不对吗?!”
师爷苦笑道:“新可汗已经继位,就算庄主您不喜欢他,也别露出这个意思来啊!”
呼延勃冷笑道:“你说错了!我何止是不喜欢他?阙离羽根本就是个篡位的国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吓得师爷冷汗都出来了,慌忙转身关上房门,又嗔怪道:“庄主,您不要命了?”
呼延勃垂下眼帘,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烟袋:“优蓝太子才是最应该继位的人。叫我看,老可汗死得就非常可疑!他死了还没两天,阙离羽就耀武扬威地回到凉州,叫着嚷着说他才是新可汗,嗤!简直可笑!他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师爷也在他身边坐下来,叹了口气:“我知道,优蓝太子于庄主有恩,他现在失了势,庄主心中自然是非常不安。”
优蓝太子阙离徵于鸣林马庄的庄主呼延勃有恩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事情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鸣林马庄的规模还没有这么大,但呼延勃相马和调教良马的技术,已经很出名了,甚至引起了阙离博的关注。
出于信任,阙离博将自己最心爱的三匹马,交给了鸣林马庄,他希望呼延勃能把它们调教得更出色。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在调教的过程中,一匹小公马不慎摔断了腿。
马摔断腿,就基本上没什么用处了,为了结束它的痛苦,呼延勃亲手将这匹小马杀死了。
事情禀报到阙离博那儿,阙离博大怒,最心爱的马,交给据说名气最大的相马者调教,结果竟然死了一匹,这不由得让他怀疑呼延勃所谓“天下第一”的名声,是暗地里花钱买出来的。
也因为养死了可汗的马,呼延勃当即被下了狱,他这次得罪的是可汗,自然没人敢给他求情,看起来,除了等着被砍脑袋,呼延勃再没别的指望了。
然而,他只在狱中关了三天,就忽然被释放了,可汗也没有继续追究他的罪行。
回到家里,呼延勃才知道,给他求情的,正是前不久刚被封了太子的阙离徵。
据说阙离徵很同情他的遭遇,而且非常相信他相马和调教马匹的技术,所以特意去调查了这次出事的场地,又去向伯父阙离博求情。
阙离博一开始,根本不听侄子的辩解,反而怀疑他“你是不是收了那个呼延勃的钱,才来替他说好话?听说他挺有钱的。”
阙离徵当时苦笑说:“伯父赏赐给侄儿的钱,侄儿都花不完,哪里会去贪图一个马贩子的钱呢?”
阙离博是个很粗鲁的人,他也没耐心听侄儿解释,只固执地摆手说:“你别替他辩解!马死了就是死了!给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来就成了尸体,难道还要我原谅他吗!什么天下第一驯马师?根本就是狗屁!”
阙离徵笑道:“我知道伯父很生气,那这样吧,今天就请伯父随我去城郊溜达溜达,散散心。”
他态度极为诚恳,阙离博也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想了想,反正没事,那就跟着这小子出去溜达一圈吧。
于是俩人换了骑服,出了宫,阙离博骑着马,跟着侄子一路来到了凉州城的西郊一带。
此处看上去还算平整,有小片的树林,偶尔也有山涧潺潺流过,是个静谧舒适的地方。
可是走到一半,阙离徵却忽然跳下马来,拦住阙离博:“伯父,此处不能再往前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