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风的嘴很厉害。
可在秦时面前,他常常哑口无言。
尤其这句话,他无从辩驳。
他想了想,说:“我会对她好,给她最尊贵的地位,她肚子里的孩子会做皇帝。”
秦时拿起酒杯敬他,嗓音暗哑。
“望你说到做到。”
……
宴清风食言了,他并没有做到。
他再一次找秦时喝酒,是在宣王死后不久。
秦时以为,他是有丧父之痛,想着他宽慰几句,他便去了。
可他口口声声都在抱怨卓明月。
说她恶毒,说她心机重,无情无义。
秦时越听越不对劲。
“所以她人在哪里?”
宴清风眯起眼,“想找她?”
秦时说:“既然你认定她无情,让我带她走吧。”
都说成这样一无是处了,还强留在身边做什么?
这些时日,他必然也没有好好待她。
可她身怀六甲啊,算算时日,都好几个月大了,身子都很沉了。
宴清风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你把她带回去,死的可能就是你母亲了。”
秦时说:“就不必你操心我母亲,她在哪里?”
宴清风轻飘飘的道:“死了。”
秦时猛地立起,怒不可遏。
“你丧心病狂了吗,她有身孕啊!”
宴清风仍然吊儿郎当的揉了揉太阳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仿佛他口中咒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牲畜。
秦时隔着玉石桌,一把揪住他衣襟。
“你还是个人吗,叫她吃了这么多苦还不够吗,你把她抢走就是为了欺负她的吗?”
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能起什么风浪,还怀着他的孩子。
这就他口口声声说的,会对她好吗?
记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了。
秦时从未同人打过架,也不屑动不动拿拳头说话的行径,这回却是恨不得把宴清风死里揍。
宴清风也没手软。
平日里秦时必定打不过他,但这会儿他酒多,礼来我往的,也没占太大的优势。
打了一阵后,宴清风占了上风,把秦时压在身下。
拳头往他脑门上砸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叫那势如破竹的拳头声声停住。
“住手!”
秦时看见卓明月跑过来。
她轻而易举的拉开宴清风,蹲下来,扶起秦时。
“你还好吗?”
秦时自知满脸的伤,不想被她看见这狼狈模样,低下了头。
她的声音颤抖。
“疼吗?”
卓明月捏起衣袖去擦他唇角的血。
秦时握住她手腕。
“脏。”
卓明月眼尾泛红,低声说:“你傻子吗,来这里挨打,你打得过他?怎么这样冲动,赶紧回去。”
她瘦了,肚子隆起,可她人却瘦了,手指瘦得见骨。
别人怀身子长肉,她却被磋磨成这般模样。
秦时忍不住说:“跟我走。”
就算被打死,也想带你走。
她说:“你知道我走不了,他不会放手的,不要自找麻烦。”
宴清风在她身后漠然看着,那目光里的寒意已冰冻三尺。
沉冷的声音已无一丝起伏。
“郎情妾意啊。”
秦时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有什么冲我来,你放过她吧。”
宴清风牵起唇,“卓明月,你过来。”
她没有动。
一如当初在寻芳园,她也是挣脱了宴清风,躲在他身后。
宴清风就拽着她的手臂,把她强行拉到自己身边。
秦时被侍从按在地上。
他听到宴清风厉声下令,“打,打死为止!”
隔着那么多拳脚,他看到卓明月抓着宴清风的手跪下来苦苦哀求。
“求你不要打了!”
“我听话,以后都听你的!不要打了!”
“宴清风,我求求你!”
她求到泪流满面,却毫无用处。
然后她又大声咒骂。
“你会不得好死的,畜生!”
说完,她转身向那些正施展拳脚的人群冲来。
秦时瞪大了眼,看到她在混乱之中被猛地一推,往后摔在地上。
又不管不顾的爬起来,继续往里冲。
宴清风用力拽住她。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有身孕吗!孩子不顾了吗!卓明月!”
她一巴掌打在宴清风脸上。
“他要是死了,我活不了,你的孩子也活不了!你的孽种,你以为我非要生下他吗?”
她还在拼命挣脱宴清风的手,抱着共死的决心。
宴清风死死看着她,目光里渗血一般。
“停手!”
宴清风一声令下。
秦时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拳脚终于停下来。
卓明月向他跑过来,跪在地上,双手去扶他。
“你有没有事?”
秦时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故作轻松的对她笑,“没事,你别哭。”
宴清风咬牙切齿的喊:“卓明月,你流血了,你不知道吗?”
秦时这才看到,一抹艳红的血迹,正蜿蜒钻出了她裙底,那条红蛇顺着她脚裸往下,滴在地上。
她低头看了眼,没有理会,仍要继续把他往肩上抗。
秦时说:“你别管我,快传太医,保孩子。”
卓明月摇摇头。
“我这辈子,大概是注定的,只要我在意的,一个都留不住。不强求了,算了。”
她很累。
她一直在挣扎,一直在自保,可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秦时握住她手腕。
“不会,我会好好活着,你也是。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他们约好的,无论什么境地都各自好好活着,等下去。
十年,二十年,总会有能等到的那天。
哪怕那天已是垂暮之年。
至于这个孩子,一定要保,宴清风已经视她如蛇蝎,这个孩子也算她的护身符。
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能宽待她几分。
卓明月透过一片水光看着他。
片刻后,她站起身,向宴清风走去。
……
她的孩子保住了。
秦时也从宴青菱的话中,猜测出宣王的死与明月有关。
但。
秦时立刻想起大长公主生辰当日,皇后诬陷明月,宣王向着皇后的情形。
那一日,被诬陷也有他秦时。
故而这报复,旁人不懂,秦时一定懂。
“明月本心不坏,除非是身处险境,否则她不会做出伤人的事来。”
宴青菱问:“你心里还有她?”
还有吗?秦时不知道。
秦时平日里不会常常想她,但他听不得她过得不好的消息。
更听不得,宴清风把她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这究竟是怜悯,还是爱,秦时分辨不明白。
总之,只要她过得好,他便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