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毫无征兆的淤积在灰色的天空,没有一丝风,树木像形单影只流离失所的人一般,静静伫立在昏黑天际的尽头。
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声的海啸。
盛涂颤抖着注视沉默的父亲,无声的拧开那扇名为“家”门的锁。
咔嗒。
锁开了,雨水从屋角落下,重重的坠入花坛,在光滑的瓷砖上,任自己摔了个粉碎。
盛涂的眼神参杂着比雨水更加复杂的东西,她懵懂无知的心灵,一次又一次的被父亲的沉默用荆棘不断的划出疮疤。
盛涂的嘴唇颤抖着,她想要说出一些能使父亲高兴的话。门就这样开着,她的眼中倒映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父亲含着怒气的背影。这使盛涂心中的恐惧加剧着,加剧着…可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更不知道该如何做。最终还是咬死嘴唇,咬着牙,从鼻子里闷出一句:
“对不起。”
话音刚落,眼眶再也没能含住那似云层淤积的泪,一滴,又一滴,冰冷的划过略潮湿的脸颊。盛涂眼中的一切都模糊了,她急忙想要揉清眼泪,想要看清楚父亲的每一个神态动作。
可是,为什么看不清,怎么都看不清。
盛涂的声音颤抖了,她又开始神经质的低声嘟囔,身体控制不住的战栗。
雨声,啜泣声,还有盛涂愈发杂乱的心声。
盛涂越想要擦干眼泪,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下掉,恐惧从眼底溢出。心中的委屈似深潭中的水,有着深邃且化不开的复杂,平日看似安静,此刻却猛烈的向上翻涌。脚下泪滴痕迹愈发的多起来。盛涂不知如何是好,她开始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习惯性的想要撕扯头发,让自己冷静,但她仅存的理智用恐惧告诉她,在父亲面前,不可以,于是只能深深的低着头,嘴里早已无意识的,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
走廊的灯暗了。
盛涂的父亲皱着眉头,不解盛涂慌乱惊恐的模样,心中愈发不可名状的恼火起来。
盛涂还在克制着哭泣,反复的哽咽,她的世界中一切都再次回归于黑色,只有无数句的对不起回荡在脑海。
她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无可弥补的错事,天要塌下来的错事。
卑微和习惯性的察言观色刻在盛涂十几年以来饱含恐惧的骨头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求求你,放过我。
盛涂的泪落在心里,落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落在盛涂父亲怒火渐生的眼睛里。
乞求可怜,大题小作。
一声冷哼。
可事情的起因,只是盛涂自己觉得父亲不是很高兴。
这声冷哼如火星一般点燃了堆积已久的火药,万般惊慌与恐惧在此刻爆发到最顶点。
盛涂流着已经接近绝望的泪,想要确定最后一点来自父亲的希望。她渴望父亲此时能看穿她的脆弱,给予她应得的关心和爱。于是她稳住颤抖的腿,颤巍巍的向前走去。
“爸。”
盛涂气若游丝,眼睛早已睁不开,情感的爆发消耗了她的所有力量,盛涂几近瘫倒在地的扶着门框,用最后的力气抬头叫住已经将要走进屋子的父亲。
盛涂的父亲却仿佛突然被激怒,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门前,重重的脚步声击碎了盛涂最后的希望。
她开始往后退,全身肉眼可见的剧烈颤抖,她想要逃--
可哪里,是她的家。
阴风怒号。
盛涂的胳膊再次吃痛,她痛苦的抽噎着,却一动不动的任父亲不由分说的将她拽进屋子里。
“你要是想让邻居听见,你就尽管哭。”
她愕然了。
盛涂眼中,尽数哀伤。
父亲重重的将门关了个震天响,盛涂站在玄关处,麻木的流着眼泪,父亲将她的手死死攥住,盛涂疯了似的想逃,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盛涂几乎要跪下来,手剧烈的抖动着,悲伤到极致后,大脑突然开始不住的在绝望中迸溅出兴奋,盛涂的眼神变了,从麻木到激动。
我要说,我要说话,盛涂猛的从墙边直挺挺的站起来,心中那片倒灌进她耳朵,使她听不清的那片黑色的海,此时猛烈的拍打着盛涂心中无数嶙峋的礁石,冲击出满天飞溅的水花。
盛涂的开始颤抖着说出每一个字,语序不受控制的杂乱不堪,没有人能够听懂。可盛涂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白日里能说会道的盛涂消失了,而现在不知所云几近疯魔的--
像是盛涂体内的恶魔在低语着,一步步蚕食,侵蚀,占据了她的身体与内心。
时而颤抖,时而怒目圆睁,时而哭泣,时而沉默,盛涂此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狠狠薅着沙发扶手,用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不惊叫出声。
呼吸开始变得毫无规律,泪不再流,盛涂看见父亲短暂的沉默,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兴奋过后,巨大的悔恨和恐惧袭来,
“爸,我再也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
盛涂再次几近乞求的哭着。
“你不要再生气了,对不起。”
盛涂的父亲眼中倒映着盛涂糟糕的模样,再也忍无可忍。
胳膊挥起,暴怒的将桌上的绿萝瓶打翻,摔到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
盛涂的嚎啕哭泣戛然而止。
空气突然安静的仿佛可以拧出滴滴哀伤。
盛涂的眼中放大着破碎的玻璃,流着满地的水,和那株安静的倒在地上的绿萝,没有挣扎,垂下叶片。
盛涂终于一点一点,微微张开了嘴巴。
“啊,啊,”
她失语了,只是不断的张开嘴巴发出单调的音节。
眼前一切变得失去了所有颜色,绝望盘桓在盛涂身旁。
“啊,”
盛涂死死捂住嘴巴,咬住手腕,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惊叫。
眼泪仿佛永远不会流尽,再次顺着盛涂的脸颊成股的落下。
盛涂的大脑遭受这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最终滴着血的玻璃片彻底割断了她最后一根早就崩坏的神经。
盛涂疯了。
盛涂猛的向后退,后背狠狠的撞在墙上,仿佛也无所谓什么疼不疼,痛不痛。大声惊叫着,一次又一次,没有哭声没有语言,只有单音节反复的的出现,延长,尖利的惊叫使盛涂彻底迷失了方向,她重重的摔在椅子旁,眼神呆滞,泪水侵蚀了她面庞的每一寸肌肤,口中依旧是颤抖的惊叫。
盛涂父亲眼神一暗,立即奔向盛涂,使劲的摇晃着盛涂的肩膀。
“小涂,小涂?”盛涂的父亲迷茫了。
前一秒的沉默怒火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迷茫与担心。
“爸,爸,玻璃。”盛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爸,爸,对不起,玻璃,”盛涂流着泪惊恐的再次道歉。
“玻璃,玻璃,玻璃,碎,碎了,”盛涂又开始低声呜咽,口中依旧在不停的道歉。
盛涂的父亲联想到上一次的景象,“小涂,小涂,给我看看你胳膊,好吗?”
“爸,爸,不行…”盛涂拼命的用袖子遮住胳膊,
“你这样,我才会更加生气。”
一句话再次点燃盛涂的恐惧,她哭泣着,“爸你不要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盛涂父亲掀开盛涂的袖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烈的疼痛。
暗紫色暗红色的刀疤,似荆棘一样交错,手腕处的伤疤好似是新生的,隐隐渗出血。手背上那一块皮肤已经变成长久的紫红色,是盛涂咬出了瘀血,长此以往,不可消除。指甲的掐痕密密麻麻,带着血丝与旧疤,狰狞着在盛涂的胳膊上生根发芽。
头发落了满地,盛涂父亲颤抖着想要抚摸盛涂的额头,却摸下来一大把被撕扯下来的头发。
盛涂还在哭着,她已经不知道在做什么了,只是痛苦的流着泪,麻木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带我走吧,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盛涂闭上眼睛。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