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孟芷音进府时,郑鸳儿正在西院新建的楼阁上远眺观景。
这是侯爷命人前些日子修建好的观景台,从这里能看到整个西院,甚至还能看到侯府中间的花园。
惜兰上楼时,郑鸳儿正张望着前院。
惜兰心想,哪怕姨娘掩饰得再好,到底也还是难过的吧。
郑鸳儿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惜兰,你怎么来了?”
惜兰行了个礼:“主子,味斋阁关歇了。”
郑鸳儿一愣。
……关歇了?
上次味斋阁的夫妻俩来找郑鸳儿说想让她接手,郑鸳儿婉拒了,他们就说要关门。
郑鸳儿还以为他们是随口说的,毕竟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能说扔就扔。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不要味斋阁了。
惜兰有些心疼道:“奴才听说今日孟姨娘刚入府,孟氏就举家出发去京城了,味斋阁一早就摘了招牌、卖了铺子,如今已经易主。”
“若是当初咱们答应接手的话……”
“惜兰,你说什么呢。”月芽打断她的话。
“我看你真是在外面久了,心思活络,脑子反而糊涂了。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给我们好处?他们能得到什么?”
“若是咱们接手了,他们提前下了绊,到那时受影响的可是咱们主子!”
惜兰一顿,连忙跪下:“是奴才糊涂了,说了些浑话质疑主子,奴才该死。”
郑鸳儿摇摇头:“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郑鸳儿看向前院,神色不明:“哪怕他们是真心想给我们这店,我们也不敢接手。你说得没错,倘若这铺子归了我们,确实能带来不少增益,但咱们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更何况……咱们也不差那些银子。”
惜兰连连点头,面露愧色:“是这个理,奴才近些日子来一直在外面,越发唯利是图,奴才该好好反思。”
侯爷给郑姨娘开铺子,可不是指望她给侯府赚多少钱,而是让郑姨娘图个乐。
若是因为贪图那点银子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可就追悔莫及了。
郑鸳儿不责怪她,惜兰学得精明也是郑鸳儿想看见的。
她身边总要有人会替她想方设法谋利。
“主子您瞧!”
月芽突然喊道。
郑鸳儿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从花园到西院,正有一长长的队伍。
红色的软轿,前面跟着喜婆,后面跟着两个小厮、三个丫鬟、一个嬷嬷。
孟芷音从后门入府了。
然而软轿不能进西院,在西院的拱门就停住了,喜婆掀开帘子,丫鬟扶着里面的人下轿。
一袭红嫁衣丝毫掩盖不住孟芷音的娇嫩面庞。
她和孟芷兰长得的确相似,但或许是因为不曾常与人打交道的缘故,她更多了一份温顺柔和,不比孟芷兰锋利。
丫鬟扶着她,一步步走向她的院子。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郑鸳儿不由止住呼吸。
下一秒,只见孟芷音缓缓扭过头,竟看向了观景阁上的郑鸳儿,恰好与她对视!
她居然发现了郑鸳儿!
两人距离很远,观景阁前又有树木遮挡,可孟芷音竟然能第一时间感受到被注视、并找到源头。
何其敏锐的洞察力!
离得很远,郑鸳儿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隐约地,她感觉孟芷音似乎笑了一下。
郑鸳儿也下意识回以笑意。
孟芷音这才扭过头,继续前进。
一旁的月芽也跟着愣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主子,她在朝我们笑吗?”
郑鸳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这一面,她就知道孟芷音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亲自会过才知道。
“主子,奴才觉得这人不一般。”
郑鸳儿扭头看她:“你也这样觉得?”
月芽喃喃道:“奴才想起来之前第一次见到陈姨娘的时候,咱们也是在二楼看着陈姨娘下马车。”
“当时咱们和她离得那么近,陈姨娘都不曾发现我们。”
“可这次,咱们和这位孟姨娘离得这样远,她却能第一时间看过来……”
月芽下意识觉得,孟芷音和陈盈婉不同。
惜兰说道:“奴才这几日也曾悄悄打听过这位孟姨娘。”
“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绣出进给宫里的绣品,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据说皇上还曾有意让她当太子妃呢。”
郑鸳儿挑眉:“太子妃?”
大燕朝还没有太子呢,就选上太子妃了?
微风拂过,郑鸳儿伸手接住吹到面前的柳条。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孟知府会那么容易把小女儿留下了。
皇宫不是人人都想进的,太子妃更不是人人都想做的。
富贵和权力更不是所有人的目标,总有人不是为了这些而活。
孟知府此次进京,必会高升,说不定是皇帝想抬举他,方便日后给准太子指婚。
可那样一来,一直不投靠任何党派的孟氏就不得不站队、不得不被卷入夺嫡之争中。
所以在前往京城之前,孟知府把自己家里唯一一个适婚女儿嫁进侯府。
等到了京城,就算皇帝责怪下来,也不会怪得太厉害。
……难道真是如此?
青州城外,前往京城方向的官路。
孟夫人止不住地擦眼泪,一旁的孟知府叹口气,给夫人换了一条帕子。
“别哭了,把眼睛哭坏,兰儿又该着急了。”
孟夫人抽泣道:“我就不明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你把兰儿带走,音儿就不管不顾了?”
“忠勇侯府已经有了三个姨娘,还有个通房大着肚子,你把音儿嫁进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孟知府闭了闭眼,叹着气摇头:“妇人之仁,你不懂啊。”
“音儿和兰儿都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管?我做这些都是有计策的,音儿都信我理解我,怎么你偏不懂我呢?”
孟夫人狠狠拧了下孟知府的胳膊,哭得更厉害了:“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些计策!旁的也就算了,你谋你的,我说过一个不字吗?”
“现在我们的两个女儿也要被你算计,音儿那是我的命啊……”
到底是多年伉俪情深的老夫老妻,孟知府不舍得夫人一直哭下去,好生安慰了一会儿。
“你放心,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音儿不会吃亏的,侯爷更不敢对音儿不好——毕竟咱们这次是往京城去。”
孟夫人慢慢平复,吸着鼻子问:“你想好进京之后怎么跟圣上交代了吗?”
孟知府捋了一把胡子,露出得意的笑:“还能怎么交代?一见面我就抱着圣上大腿哭,说侯爷非逼我把小女儿留在青州。”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我不信圣上能真揍我。”
孟夫人被逗笑,又正了正色:“你和圣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是好。但今时不同往日,年纪大的人爱猜疑,你也不能总像之前那样没有忌讳了。”
孟知府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只不过……圣上此次唤我进京,我们怕是摘不出去了。”
孟夫人倚在他肩上,轻叹道:“不摘就不摘。咱们躲了这么多年,生了两个孩子,也足够了。”
“只是往后,我不管你怎么算计,必要保证咱们的两个女儿平安无虞,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