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栏山的大雪来得太过急促了些,漫天的雪花顷刻间就将马栏山染白,山脉的轮廓在雪花的掩映下变得模糊而柔和,仿佛披上了一层雪白的裘衣!
也许似是老天爷也瞧不得这炼狱般的人间,所以才会落下如此大雪!
可上苍的怜悯却怎么也洗不净这凡间深重的罪孽!
一柄柄弯刀犹如阎王殿前索命的小鬼正收割着麒麟军残余数十人的性命!
麒麟军士卒奋勇向前,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能够让楚年行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一声声不甘心地怒吼,一个个身躯倒下,血光四溅,令马栏山内的猛兽们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当最后一名麒麟军倒下,穆罕这才有机会喘了口气,抹去脸上的血迹,轻啐一口道:“娘的,真是一群疯子!咱们死了多少人?”
“回首领,咱们死了约莫七十多名族人!”
穆罕神色一怔,沉声道:“那他们呢!”
“粗略估算大概一百多人,无一人生还!”
穆罕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割了他们的头颅,下山!”
“喏!”
……
“朱将军,雪势太大,属下瞧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咱们得加快步伐了,否则大雪一旦封山,恐怕要数月才能融化积雪!”
朱宏心中一凛,数月?怕是不足半月自己等人就得被困死在这马栏山中!
“将军,快看!”
其中一名士卒一指他们身后紧张道:“有人追上来了!”
朱宏心下大惊,连忙扭头看去,奈何两方相距太远,只能远远瞧见一小簇黑点在晃动!
朱宏不敢赌来的是不是自己人,只得对着二人道:“你二人先去前方找个能藏身的地方,不能与他们拼脚力,否则我们必然会被追上,到时候一个都活不成!”
二人点了点头,一名长相黝黑的士卒神色凝重道:“将军,我们晓得,只是你一人背着小公爷恐怕走不快,还是让小方跟着你,我先去前面探探路,找到洞穴就回来通知你们!”
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他所言,朱宏点了点头道:“小心些!”
“放心吧,朱将军!”
话音刚落,人已经就蹿了出去!
“朱将军,放心吧!李尔的身手利索着呢!”
“你们二人很熟络?”
“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小方憨笑着答道。
微微点头,朱宏道:“何时入的伍?”
小方面露犹豫道:“朱将军,还是莫要开口说话,省些力气,否则体力消耗会更快!”
朱宏哑然一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被个新兵蛋子教训!
可奈何对方说得在理,只得点了点头,郁闷道:“都听你的!”
“嘿嘿!”小方挠了挠头没说话,尴尬地陪着笑。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是将军,不论多大的官职,反正是比自己大就对了!
没一会儿,李尔便顺着原路返回,悄声对着朱宏道:“朱将军,前面有一处兽穴,瞧着规模不大,应当是小型猛兽的巢穴,里面的粪便都不是新鲜的,风干很久了!况且眼下大雪封山在即,这洞穴的野兽还没回来,属下估摸着不是死了很久就是被别的猛兽给吃了!”
朱宏意外的看了李尔一眼:“这你都知道?”
小方插嘴道:“李尔他爹是咱们村十里八乡有名的打猎好手,家里就从没缺过肉吃!”
李尔不乐意了:“瞧你这话说的,俺爹,你李叔就没分给你肉吃?”
小方讪笑着:“给了,给了!这不是夸李叔厉害嘛!”
“瞧你那酸样,等回去后,再也不让俺爹分肉给你吃!”
“别啊,李哥!”
有了二人的斗嘴,朱宏一时也将追兵的事抛诸脑后,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宁!
没一会儿,几人就来到李尔寻到的洞穴。
只是刚一进去,李尔就迫不及待地将洞穴里面的兽粪拾了出来。
洞穴不深,朱宏只以为他是怕自己等人觉着难闻,随即道:“不用这般,我与小公爷都是军营出身,没那么多讲究!”
李尔一边充耳不闻,继续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为朱宏细心地解释道:“朱将军,这不是怕你们觉着难闻,而是取些兽粪搁在洞口附近能够抵御一些蛇虫鼠蚁的侵扰,虽不知道是何种野兽,但能在这马栏山有一个栖身之地,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善茬子!兽类最熟悉气味,这样可以为我们抵挡一些更小的猛兽!”
朱宏恍然大悟,赞许道:“不愧是猎户之子,懂得就是多!”
李尔不好意思的笑道:“都是俺爹教得好,只是俺笨,只学了些皮毛!”
“那你爹为何没参加入伍?反倒是让你这个小娃娃来了麒麟军?”朱宏有些纳闷道。
按理说如此人才若是参军怎么着也能混个队正,若是弓术精湛,一个七品的官职还是不在话下的!
李尔没有开口,小方倒是抢先一步道:“李叔是锦州老卒,后来在打乞塔人时折了一条腿,就没办法再入伍了!”
“原来如此,你爹是个英雄!”朱宏面露敬重道。
“那你爹呢?是做什么的?”
听到朱宏的问话,这回二人都闭口不言,神色哀伤!
半晌,李尔才开口:“俺爹就是为了救小方他爹才折的腿,只是没能救回来!”
朱宏给自己整抑郁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猛地给自己一巴掌,冲着二人歉意道:“对不住,我这人就是嘴欠,楚小公爷都骂我好几回了,还是改不掉这毛病!”
小方与李尔连忙惊慌失措道:“使不得,使不得,朱将军,都是些过去的事儿,无妨,无妨的!”
然而就在朱宏刚要开口时,李尔耳朵微动,瞬间捂住他的嘴巴,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小方也很有默契地抽出靴中匕首,隐藏在洞内的另一侧,对着李尔打了个只有自己二人才懂的手势,后者微微点头!
两人默契无比,想来在战场上也是经常相互配合!
这等默契度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出的!
果然,伴随着脚步踩入积雪的声音响起,洞口附近响起了数道人声。
“二殿下,走了这么远还没瞧见他们,是不是出山了?”
“你眼睛长屁股上了?马栏山这般大,就这么一会儿他们还能出山?”
“就是,我瞧你是没睡醒!”
“哈哈哈哈!”
外面调笑四起,可洞穴内的三人却是冷汗直冒,各自握紧手中的武器,额头上沁满汗珠!
尤其是李尔,等朱宏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便松开了手,躲在洞穴最深处,挽弓搭箭,一刻都不敢松懈!
即便是汗珠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滴落也不曾闭上双眼,生怕错过了一击毙命的时机!
洞穴外的耶律术那心中也颇为纳闷,按理说朱宏背着楚年行应当走不远才是,可自己等人也不算慢,一路急行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若说大雪掩盖了脚印倒也说得过去,可这未免也走得太快了些吧?
就在这时,原本低头沉思的耶律术那突然瞥见了其中一人脚底踩着的树枝,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拾起断掉的树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他们就在这,给本王子分散了搜!”
众人一愣,随即领命道:“喏!”
这话一出,让洞内三人的心更是跌入谷底!
洞口虽不大,也做了些伪装,可若是仔细查探之下,有心之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只是李尔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就在这附近的,难不成是故意诈自己?
一众乞塔士卒有了前车之鉴,当即抽出刀对着附近的雪堆疯狂砍去,可砍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二殿下,这里没有发现!”
“二殿下,这里也没有!”
“我这也没有!”
就在众人长舒了口气之事,耶律术那猛然抽刀将李尔洞穴前的伪装毁掉,不大的洞口霎时间犹如衣不蔽体的女子展现在众人眼前!
当洞穴前的雪堆被毁,三人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可另几人诧异的是,耶律术那却随意地用力朝里面挥舞了两下便开口道:“里面没人,可能是本王多心了!走吧,想来应当是跑了!”
几人闻言再次长舒了口气,却又听耶律术那道:“本王肚子不舒服,你们且去前面等着,我进这个洞穴方便一下!”
朱宏三人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耶律术那若是进来,自己等人必然会暴露,该怎办?
李尔与小方将满是询问的眼神投向朱宏,后者也是紧张异常,可还是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希望他方便完就走!
当耶律术那迈进洞穴的同时不大的声音却令三人震惊无比。
“还想藏多久?难不成要本王子亲自将你们请出来?”
朱宏神色一变,手中的长刀又握紧了几分!
“本王子已经将人手遣散了,诚意已经摆在诸位面前,你等还不信?非要我将外面的人喊进来才肯现身?你们身边的楚年行恐怕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吧!”
朱宏一咬牙,对着两人打了个手势,自阴影中缓步走出,冷声道:“耶律术那,你这是何意?”
耶律术那淡笑的对着朱宏开口:“朱将军以为本王子是何意?”
朱宏摇了摇头:“我是个粗人想不明白!”
“行了,让里面的人也不用藏着了!”
朱宏心中一惊,面上淡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耶律术那摇头晒笑道:“楚年行应当在里面吧?若无人护着楚年行,你朱宏敢一个人出来见我?”
朱宏这才反应过来,面露苦笑道:“都说乞塔的二殿下多智如狐,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随即招了招手,李尔与小方一脸阴沉的走了出来。
“狐狸?”耶律术那错愕道:“你们商人那边是这般称呼我的?”
“怎么?难道不是?”朱宏微微不解。
“狐狸这个词在乞塔可不是什么好词,虽狡诈,可自身实力太过弱小,只得夹缝中求生存,本王子不喜欢这个称呼,不过倒也贴切!”
耶律术那把玩着手中的树枝道:“本王子想做一回凶兽,做那独霸一方的猛虎!”
朱宏心中一沉:“耶律术那,有话就直说吧!”
耶律术那没有多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抛给了朱宏道:“我孤身进洞是为了和你们谈一笔交易!或者说是跟你们的女帝陛下谈一笔交易!”
接过瓷瓶,朱宏有些郁闷,这人是要做什么?
似是看出朱宏的不解,耶律术那淡然道:“这瓶是我们乞塔大祭司研究出的丹药,关键时候能够保住一命!本王子觉着你们的小公爷眼下正需要这个,否则接下来的买卖可就没办法谈了!”
朱宏不疑有他,随手将药瓶递给李尔,示意他喂楚年行吃下!
“怎么?这回不怕我故意下毒害你们了?”耶律术那玩味儿的看着朱宏!
朱宏淡然道:“若是想要害我们,你只需招呼一声即可,犯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我朱宏虽说是一介武夫,但也没蠢到这个地方!”
耶律术那点了点头:“还不算太傻!”
随即开口道:“本王子可以保证你们能够活下去,活着走出马栏山,但是……”
朱宏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于是不等耶律术那说完便开口道:“不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没什么,只需要等楚年行醒来,助我登上乞塔王位而已!”
耶律术那说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以至于朱宏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你说什么?你想登上乞塔王位?”
“怎么?难不成有困难?”耶律术那微微皱眉。
“耶律术那你这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说得好似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若是能助你拿下乞塔,我们麒麟军早就马踏草原了!”
“又不是让你们麒麟军送死,本王子也会出力的!”
“说得轻巧,到时候你是最大的赢家,我们能得到什么?”朱宏不满道。
“一个活着的楚年行以及十年互不犯边的承诺!”
耶律术那的建议,朱宏没办法拒绝,如今小命还捏在别人手上,若是不答应,自己这边莫说报仇了,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当然,我也知道,有些仇恨不可化解,本王子还可以给予你们一个承诺!”
“请说!”
“今日参与屠杀的部族皆是支持我父王的部落,本王子允诺,届时大战一起,给你们一个机会灭掉他们,以报今日的血海深仇!”
朱宏心中意动,可自己做不了主,一切得等楚年行醒来再做定夺!
“本王子知道你做不了主,只需等楚年行醒来将今日所言尽数告知与他,让他与你们的女帝陛下细说便是!”
“好!”
耶律术那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对了,我会在山脚下留下一些干粮与药物,待过了正午,你等下山去取便是!”
“啊?”
看着朱宏面露吃惊之色,耶律术那没耐心道:“啊什么?光凭你们三个就想带着个半死不活的楚年行横穿马栏山?马栏山一旦进入雪季,昼夜温差极大,便是浑身裹满裘皮也得冻死在这里!还痴心妄想横穿马栏山?省点力气吧!其次,便是侥幸不死给你们走出了马栏山又如何?难不成还想穿过西戎人的腹地?西戎人可没本王子这么好说话!”
朱宏咬牙道:“多谢告知!”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罢了!”
耶律术那刚迈出洞口的左脚又缩了回来,扬了扬手中的树枝道:“给你们一个建议,下次再布置警戒时,别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东西替代,积雪如此之深,怎会有断枝横躺在路中,瞧着太过明显了!还有,待会儿带着干粮和马匹直接绕道回京都,若是还想着回武宁城,就当本王子的丹药喂狗了吧!”
朱宏点了点头,随即厚着脸皮道:“还请二殿下指点!”
“你倒是不客气!”
“实在是形势所迫!无人可信了!”
“也是,楚年行若是死了,本王子回去这顿责罚也算是白挨了!”
想了想,耶律术那缓缓开口道:“带着马匹绕道从乾州入城,一路上莫要在驿所停留,谨防幕后之人留有后手,一会儿我再留些衣物给你们换上,入乾州城后便一路朝南直下,穿过南州到了江州后便可以放松了,之后从江南回京都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见朱宏半天不吭声,耶律术那有些没耐心了:“我说你这人听没听懂本王子在说什么?”
“听是听懂了!只是……”
“只是什么?”耶律术那没好气道。
朱宏面露尴尬之色,涨红着一张老脸道:“能不能一会儿再留点银子,路途太远,我……我……身上没带钱!”
耶律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