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总是格外的凉,便是诗句也多是描述悲秋,这个季节的气息仿佛承载着无限的哀愁和离别。
每当秋风吹过,落叶飘零,人们的心中也不免多是悲伤的情绪!
而此刻段府的院落内,一道本该坚毅而挺拔的背影却显得既萧瑟又苍老,脚下踌躇着看着灯火通明的小院,却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仿佛这一步踏出便是生死离别来临之际!
终于,那道身影似是像下定决心了一般,握紧双拳略显悲壮的迈出了无比沉重的一步!
乌靖安神色复杂的推开书房的大门,看着眼前这位长相略带秀气,腹中颇有几分才华的小儿子心中一痛!
“润之!”
“父亲大人,您怎么有空来了?还请父亲大人上座!”
乌润之一脸惊讶之色,连忙一边将乌靖安请入上座,一边为其端茶泡水!
“没什么,过来看看你!”乌靖安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落座道。
“承蒙父亲大人挂心,孩儿一切安好,只是大哥远在江洲也不知道天凉了有没有多添些衣物!江南阴雨绵绵都说秋风刮骨,不知大哥一切可还安好!”
乌润之面露牵挂之色,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到为父这来!”
乌靖安内疚的看了眼乌润之,宛如小时候般朝他招了招手,心中同时不忿,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就非得将他往死路上逼!
乌润之瞧着乌靖安心怀愧疚之色,心中顿时一沉,脚下也略显迟疑,眼眸深处更是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狠。
“怎么了?”
见乌润之迟迟没有动静,乌靖安疑惑地看向他。
“无事,孩儿只是在想今日发生之事!”
乌润之连忙换上一副温顺的面孔,脚下生风,快步来到乌靖安身侧站立。
“来,坐下说话!”乌靖安拍了拍座位的另一侧,示意乌润之坐下!
“孩儿不敢,孩儿下座即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天下岂有与父同位而坐的道理!”
说着乌润之便自觉地坐在乌靖安下手边。
“哎!”看着如此尊礼守教的乌润之,乌靖安心中又是一阵郁结。
“今日之事,听下人说了?”
听到乌靖安问话,乌润之连忙起身拱手答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孩儿……孩儿确听下人说了两句!”
“嗯,对你爷爷可有怨言?”
“润之不敢,爷爷致仕之前久居庙堂,眼界之高非我等可以比拟,所以孩儿以为爷爷此举定有其深意!况且,若是阙儿确实做了有辱我乌家门楣之事,不用爷爷与父亲出手,孩儿定会还我乌家门庭一个清白!”
见乌润之满脸决然之色,话语间更是有着大义灭亲的深意,乌靖安头一回觉着自己父亲选错了!
若是乌家将来由润之接手,定然会更上一层楼!即便时运不济,有他在也不会衰败!
想到这里,乌靖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便是他自己也是被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他从未忤逆过自家父亲,因为在他眼中自己的父亲便是宏伟的高山,是自己所仰望的存在,仿佛只要父亲在,乌家就永远不会有衰败的那一天,父亲的所有决断从未出过丝毫纰漏!
父亲便是乌家的定海神针!
可这一次,乌靖安觉着自己的父亲错了,看走了眼,以润之的才能,只要父亲肯细心教导他,未来润之必然是乌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家主,说不定乌家就会在润之的手中兴旺昌盛!
在乌靖安的心中,润之比起他憨厚老实的大哥要更加适合当乌家家主!
念头滋生的那一刻,便一发不可收拾!
见乌靖安愁眉不展,乌润之心中愈发不安,猜忌之心更是加重!
“父亲大人,可是阙儿做出什么……”
不等乌润之说完,乌靖安神色凝重打断他,语气急促道:“润之,听为父的话,现在立刻收拾好包袱,不用多,带些简单的衣物就行,带着阙儿和他娘亲,你们一家三口连夜出城,为父会安排人一路护送你们到边疆附近的南州,那里的州牧是为父昔日的挚交好友,为父会书信一封托他们代为照顾你们,待这边事情安定之后,为父会命人将你们接回来!”
“什么?”
乌润之听完这话整个人都傻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何父亲要他们立刻出衡水郡,只是从父亲的语气中能听得出来,若是自己几人不走,今夜乌家便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别愣着了,赶紧收拾,阙儿那边我会命人将他带上马车,赶紧走,迟则生变!”
“哦哦,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乌润之便匆忙回屋开始收拾起细软。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乌润之双眸始终有着一丝阴鸷。
自己这个平庸不堪的父亲虽学识不行,可对子女的良苦用心是不会变的,即便是大哥那等平庸之人,父亲也未曾薄待他。
而能令乌靖安感到如此紧张甚至是恐惧之人,不用想,定然是后院深处的那位乌家的老家主,前任礼部左侍郎,乌孜寰。
如今看来那个老家伙是因为乌桓阙一事铁了心的要对自己和阙儿下杀手了。
单单只是为了讨好凉国公府的陈行?
不尽然,此举更像是在清除家中障碍,亦或是看穿了自己与那人的联系?
不愧是前任京都的礼部左侍郎,这老家伙的心不是一般的狠!
也对,若不心狠手辣,如何能在那吃人的漩涡中争取到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乌润之对乌孜寰的恨意更加浓烈。
得亏我这蠢笨如猪的父亲,否则以老家伙的狠辣,我必活不过今夜!
现如今只能暂时假意顺从他前往南州了,但半道得改去京都。
果然,那位大人说的话都一一应验了!
……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乌靖安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谁瞧见似的。
“父亲大人……”
“爷爷……”
看着乌润之与乌桓阙眼眶泛红,乌靖安心中也是悲痛不已,强忍着心中不舍,一把将他们父子二人推上车道:“快走,我已命人买通了城门守卫,莫要作女儿态,迟则生变!”
“可……”
“快走!”
在乌靖安双眸微瞪之下,乌润之父子二人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父亲大人,您要保重身体啊!”
“爷爷,孙儿会想您的!”
乌靖安别过脸,对着车夫道:“出了城,一直朝南州的方向走,在未出冀州边界之前绝不许停车!”
“喏,驾!”
看着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深夜街道尽头的马车,乌靖安悬着的颗心这才放下,一瞬间乌靖安好似又苍老了几岁!
这一别,不知自己三人何时才能再相见,自己又该如何面对父亲呢!
……
“少爷!”
“送走了?”
似是知道来人是谁,乌孜寰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棋谱淡淡开口!
“送走了,润之那一脉只带了些银票轻装简行的被小少爷送出城了!”小齐恭敬道。
乌孜寰合上棋谱,微微叹了口气:“安儿这孩子对自家人终究是狠不下心!”
“少爷您不也一样嘛!”
乌孜寰长叹一声:“在朝堂之上见惯了尔虞我诈,才会希望这家中不要似庙堂那般!靖安这孩子心思单纯,虽不聪慧甚至可以说担得起愚笨二字,可他这颗纯朴的善心是好的!他做家主,自家兄弟终归是能善终的,不会有同室操戈的事情发生!”
话锋一转,乌孜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可润之这孩子城府太深,又过于贪恋权势,从小便是如此,仗着那些登不上台面的小聪明争宠夺势,真以为这家中之人皆是愚笨之辈吗?便是他大哥显之都比他聪慧数倍,只是显之与靖安一样,皆是良善之辈,如若不是当年显之跪在这小院外求老夫,愿意自请外放,不让兄弟阋墙之事发生,他又怎会是一个六品巡案的闲职!”
“就他那点微末伎俩,以为耍点心眼便能令老夫震怒将他大哥外放?他那些栽赃嫁祸的腌臜手段,蠢笨至极不自知不说,还沾沾自喜!哼!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少爷,那小的就命人动手了?只是润之好似搭上了那头,自打他出城,身后便一直有人在暗中跟随!”
“呵呵,无妨,去吧!”
乌孜寰挥了挥手,眼中并无半点亲情!
临到门口,小齐回头眼神略带担忧道:“少爷,小的以为那日您所言也是极有道理的,慈母多败儿,可少爷您又何尝不是慈父呢?您对小少爷的保护也太过了些,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俩还能活几年,今日之事便是小少爷心中的一根刺,若是不说明白,父子二人心生嫌隙,往后您所想的乌家和睦还能看得见吗?”
乌孜寰表情一愣,随即陷入沉思,小齐的话不无道理,今日乌靖安违背自己的命令,偷偷送乌润之一家出城便是父子二人离心的开始!
长此以往,自己与靖安必定会背道而驰,又如何能够做到相扶相持?
古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这“教”之一字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就能一笔带过的,其中所蕴含的各种道理都太多,太多了!
良久,乌孜寰微叹一声起身整了整衣袍对着小齐道:“去喊靖安吧!对了,顺便也将小公爷请来吧!虽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也得有拿得出手的态度才是!”
小齐顿时喜笑颜答道:“喏!”
……
“父亲,您深夜唤孩儿前来有何吩咐?”
看着恭顺地站在面前的乌靖安,乌孜寰心中微感不忍,真相总是残酷的,只是若是能以此为契机令靖安成长,也是值得的!
乌孜寰淡淡开口道:“随为父去城外一趟吧!”
乌靖安身子一颤,语气紧张道:“父亲深夜出城恐……”
“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了,小齐说得对,为父总是把你当做小孩子,或许你心中对为父舍弃润之一脉有着颇多怨言,可事实并非如你所想!”
“孩儿不敢!”
“不敢吗?”乌孜寰轻声低语:“不敢又为何要将润之一脉护送出城?”
乌靖安听到这话,顿时手脚冰凉,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
“跟为父走吧,也让你好好看看,你口中引以为傲的好儿子,好孙子人前人后又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说罢不理会乌靖安的反应,自顾自的朝着门外走去。
乌靖安一咬牙,随后快步跟上,他不信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会是父亲口中的表里不一之人!
“夫君,我们为何要匆忙离开衡水郡?”
马车内,一名贵妇面露不解出声询问,而等待她的不是自家夫君的回答,反而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乌桓阙似是见怪不怪,压根没有阻拦的打算!
乌润之看了眼手中的纸条,眼眸深处泛起一丝阴狠:“妇道人家问那么多作甚,你只需照做便是!”
贵妇捂着脸颊,颤声道:“妾……妾身明白!”
“吁……”
一阵嘶鸣声响起,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乌润之眉头微皱冲着外面喊道:“怎么回事?父亲不是说了未出冀州前不许停车吗?”
可回答他的却是久久无声的寂静。
心中突觉不安,乌润之掀开车帘,眼前的一幕令他心生恐惧。
“齐……齐老!”
领着一众护卫的小齐正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乌润之的视线之中!
“润之,下车吧!莫说冀州,今夜便是衡水郡你也只能到这城外了!”
小齐平静的声音令乌润之心中发颤,他知道眼前的齐老可是自己爷爷的心腹之人,从小便是跟着爷爷一块儿长大的,二人明面上是主仆,可实则关系更胜手足!
如今他的出现也证明了自己父亲的谋划早就被乌孜寰洞悉了!
“润之见过齐老!”
乌润之即便心中恐惧,还是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之色道:“润之不过是携家眷……”
小齐压根没有耐心听他说话,而是冷漠地开口:“收起你的那套小聪明吧!两个选择,一,你父子二人自尽于此,二,我命人动手!”
如此直白的对话,让乌润之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索性他也就不装了!
“哈哈哈,乌孜寰那个老东西果然还是发现了,我就说嘛,那蠢笨如猪的乌靖安又如何能够瞒得住那个老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我送出城!”
看着面露癫狂之色,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乌润之,以及儿媳脸上的巴掌印,躲在一旁的乌靖安张大了嘴巴,他记得临走前,儿媳脸上还不曾有伤!
如今细思极恐,似是不敢相信眼前面露狰狞之色以及动手打儿媳的是那个一直尊礼守教,温文尔雅的小儿子!
没有理会乌润之的谩骂,小齐眼神冷漠道:“选吧!”
“选?选什么?”乌润之面露轻蔑之色道:“不如润之给齐老两个选择吧!”
“哦?老奴还不知道润之少爷还有其他路可走?”
“哈哈哈哈,你以为你们这点手段能瞒得住那位大人?”
说着乌润之恭敬地朝着一旁的树林弯腰道:“大人,还请出手相助!”
话音刚落,早已隐藏在附近的黑衣人纷纷现身,每个人都是龙骧虎步,一看便是江湖好手!
“不知齐老现在是否还觉着润之无路可走?”
看着乌润之露出一副揶揄之色,小齐微微摇头,叹息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本想念在看着你长大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已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了,还是随手可弃的棋子?”
乌润之双眸泛起一片猩红:“我也想当个好儿子,好孙子,可是你们谁给过我这个机会?明明我才是乌家最聪慧之人,明明只要那个老东西肯悉心教导我,我便能一飞冲天,届时也会尽到一个孙子应尽的义务,为他抬棺送葬,这样不好吗?我那父亲蠢笨如猪,一辈子也就止步于秀才了,目光短浅不说,都是家主的人了,还是凡事只知道以乌孜寰那个老家伙为主心骨,可乌孜寰老了,眼光也不如从前了,他凉国公府权势再大还能大得过皇权?若是跟着那位大人,待到事成,我乌家又何尝不是未来的国公府?又何惧他凉国公府?”
眼眸扫视过小齐等人,乌润之接着道:“就单单许诺阙儿一个进士,他乌孜寰便欣然允诺,还不足以证明他目光短视,人已经老了吗?那位大人可是应允了我尚书一职!哈哈哈哈!”
“啧啧啧,乌老,您这孙子胃口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一个三甲都进不去的进士末流,竟妄想尚书一职,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这会儿我算是看出来乌桓阙是随谁了!”
陈行笑着调侃道:“这幕后之人也是煞费苦心啊!竟还藏了一手!想着用乌润之给咱们最后一击,若是这江南秋试舞弊一案结束,待我上奏陛下,即便我有意放过乌家,令乌家侥幸逃脱,可乌润之跳出来,来个大义灭亲!到那会儿,你我两家可就是欺君罔上啊!啧啧啧,真是怕我死不透啊!”
乌孜寰神色尴尬道:“让小公爷见笑了!”
随即转而扭头对着乌靖安道:“看明白了吗?”
乌靖安双眼无光,神色颓然的点了点头。
“既然看明白了,那便动手吧!”
随着陈行与乌孜寰等人从暗处迈步而出,乌润之心中一凛。
“哦哟,我到是谁呢!原来是小麻雀啊!”
陈行在一众黑衣人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位渣男气质出尘之人,不由得戏谑道:“别来无恙啊!宫淳沁!”
而被点到名的宫淳沁索性摘下面巾,轻笑着对陈行拱了拱手:“托小公爷的福,宫某身体康健,只是不知小公爷身体可好?一别多日,宫某对小公爷也甚是记挂!”
陈行扬了扬手中的燧发枪,面露讥讽道:“身体挺好,我个人倒是不想再见着宫先生,可架不住我手上的这位“爷”对宫先生朝思暮想,总是想找机会和你亲近亲近!”
宫淳沁看着漆黑的枪口,心中顿时一紧,连忙赔笑道:“小公爷说笑了!”
“说笑?”陈行对着黑漆漆的枪口笑眯眯道:““爷”,他说您是在说笑!”
原本似是与宫淳沁在谈笑风生的陈行,下一秒脸上狠戾之色尽显,反手就是一枪,速度之快,便是令一众随行之人都错愕不已!
而宫淳沁好似早就预料到一般,在陈行抬手的瞬间,他便躲在了一名黑衣人的身后。
枪声响起,宛如惊雷落世,炸出一片鸟虫嘶鸣之声!
头一次见着燧发枪的乌家众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各个双腿打颤!
而这一枪放出,王勉与顾白等人也在第一时间抽刀护在陈行身前,小伍与赵勤则是默默散开,试图将宫淳沁等人一网打尽。
自从上一次听到宫淳沁在客栈所言,陈行就有了对策,你不是说出我这燧发枪的缺点了吗?
没问题,我这人主打一个听劝,那便多带些人在身边,总能留出给我安心装填好弹药的间隙!
陈行慢悠悠地再次装填好弹药,冲着宫淳沁漏出一口大白牙道:“你听,这位“爷”开口了,它说它甚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