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行久久不语,赵平定难得语气多了一丝调侃的意味在内。
“怎么?害怕了?赵某还以为名满京都的陈小公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没想到也有怕死的一天!”
陈行听到赵平定戏谑的语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怕?你不怕你刚刚不拼死一搏?宰了那个老王八?我若是你,什么宫淳沁,什么黑雀,横竖拼了命,都得将寇重那个老家伙留在这!”
赵平定却是不理会陈行的激将法,语气平淡道:“小公爷莫要拿话挤兑我,我赵家与黑雀素无瓜葛,若是追根究底,你才是我们两家的死敌!再一个,赵某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得很,即便是能杀了寇重,我也得付出惨痛的代价,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一死一重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赵某做不来!”
“你倒是光棍得很!”陈行撇了撇嘴!
此时小伍等人也陆续回到了陈行身边。
“没事儿吧?”
看着他那略带惨白的脸庞以及胸前一抹刀伤,陈行心中微微抽动。
反倒是小伍显得没心没肺,咧嘴一笑:“没事儿,跟着少爷混,三天挨九棍!这才一刀而已,不碍事!”
“你学俏皮话倒是挺快的!”陈行莞尔一笑。
当清风带着李清雪也来到众人身旁时,陈行嘴角露出一抹玩味儿道:“我倒是不知道,清风姑娘竟也有这般好的身手!什么时候雨露阁教出来的姐姐还耍得一手好剑?”
清风心中一紧,贝齿轻咬:“还望小公爷恕罪,并非妾身有意隐瞒,实则是有难言之隐!”
陈行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陈行不是狗仔队,对别人的秘密自然没什么兴趣,只是我好奇一件事儿,你对我而言,究竟是敌是友?我想听真话!”
“小公爷还请放心,清风对小公爷而言,是友非敌!”
“好,我便信你,倘若有朝一日让我知道你对我身边之人心存歹意,莫怪我辣手摧花!届时,莫怪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陈行眼眸冷冽地盯着清风一字一顿道。
“清风不敢!”
“不过还是要多谢刚刚清风姑娘护着清雪,这根玉兰流苏簪全当是救了清雪的谢礼吧!”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种事儿谁都会,但你得让人心无怨言地接受这颗甜枣!
自己本就与清风的交集不多,能够给的甜枣也可以说近乎没有,除了这根玉兰流苏簪!
其实陈行本想着将那根簪子收回来,可转念一想,清风都已经戴在头上了,即便拿回来,那也算是二手货了,送给李清雪不太合适,这世间哪有人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还光明正大的拿回来用?
当然,曹丞相是个例外!
“多谢小公爷赏赐!”清风微微俯身一礼,算是答谢!
“本就是你应得的!”
陈行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即牵起李清雪关切道:“吓着了吧!”
李清雪轻笑着略微摇了摇螓首:“算有一点吧!倒也没受到太大的惊吓!”
陈行略一思索便释然的笑了。
与山桑县一行比起来,这点厮杀算不得什么,除了被赵平定钉死的那位龙套哥之外,两边人手再无折损,无非是些皮外伤罢了!
看着依旧昏睡的众人,陈行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朝着王勉与顾白努了努嘴,那意思很明显,去,将他们给我弄醒!
随着几人挨个将天鹰卫特制的药丸塞入昏睡的众人口中,没一会儿,一群人便悠悠转醒。
看着满地狼藉,和周遭的刀剑痕迹,他们再傻也知道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客栈发生了一场血战。
众人面露羞愧之色,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等待陈行的责罚!
“行了,瞧你们一个个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又没怪你们,往后都机灵着点,他们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有时候不一定是酒菜里面有问题,说不定是香炉啊、花盆之类的地方暗藏玄机,咱们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多注意些便是!”
陈行心中无语,明明受害者是自己,反过头来自己还得安慰他们,也是醉了!
没办法,事情都发生了,去责怪他们也没任何作用,更何况黑雀本身就是刺客组织,善于伪装、下毒、暗杀、放冷箭!
这些对黑雀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说一千道一万,天鹰卫终究是官。
当了官,某些手段虽然还记得些,可也生疏了许多,更不用说如何去应对了!
况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终究是会被自身的官位所取代。
人嘛,站在不同的高度,看到的风景也就不同,对待人或物所使用的手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小公爷的心倒是大得很!”
“怎么?难不成赵兄是位心胸狭隘之人?若是这样,往后我可得离赵兄远些,免得不知何时得罪了你,糟了你的毒手!”
说着陈行还故意朝后微微退却两步,拉开与赵平定的距离。
后者面无表情的盯着陈行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人虽然嘴巴缺德了些,但心肠不坏,在京都世家子弟之中可以说算得上是怪胎!说实话,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有个体面的死法!”
语气虽平淡,但这话说的却是着实吓人了些。
莫说小伍与孙长兴几人,便是刚跟着陈行的王勉与顾白听到这话也是面露怒色,刚想开口呵斥,却被陈行拦下。
反观陈行,倒是对着赵平定拱了拱手:“如此,陈某便提前谢过赵兄的好意了!”
“无妨,相识一场,便当做是你送来酒菜的报答罢了!”
赵平定语气笃定的仿佛将陈行吃死了一般。
陈行也没在意,打嘴炮放狠话谁都会说,说不准到那天谁又让谁死得体面一些!
随即洒脱一笑道:“此间事了,不如你我痛饮一杯如何?今日一别或许他日再见便是敌非友了!”
赵平定略带诧异地瞧着陈行道:“你还有心思与我把酒言欢?不谋划一下到了江南如何面对当地世家?江南世家与京都又大不相同,他们宗族观念极强,或许应该称为氏族更为恰当!”
陈行伸了个懒腰,随意道:“曾有一位长辈告诉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
“倒也是!”赵平定漠然的点了点头:“人算不如天算!也好,今日索性你我便如重逢旧友般痛饮一番!”
“如此,甚好!”
陈行轻笑着,吩咐一众人重新上些酒菜,反正客栈内食材都是现成的,只要略懂做饭之人稍微加工一下便是。
至于酒水嘛!满客栈都是,不喝白不喝,反正不要钱,了不起往后逢年过节多烧些纸钱下去给这家客栈真正的掌柜便是!
……
“你这小阎君的名号怎么来的?”陈行好奇道。
“杀的人多了,江湖中多的是好事之人,他们会给你起!”赵平定漠然答道。
“谁给你起的?”
“自然是活着的人!”
“废话,我能不知道是活着的人吗?死人也得有机会给你起名号啊!”陈行撇了撇嘴!
赵平定嘴角微扬,一口饮尽杯中酒水,陈行见状也不含糊,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顺手将空杯拍在赵平定的桌上,豪横道:“给我满上!”
后者也不与其计较,顺从地替他斟满。
陈行夹了一筷子蔬菜放入口中,想了半天还是将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赵兄,我好奇啊,真如王勉刚才所说,你一人一枪就把人乞塔小王子噶了?还把人脑袋给砍下来,带回武宁城做纪念?”
“我是人,不是神仙,江湖多谣言,一人一枪?呵呵,十条命都不够我闯出来的!”
赵平定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似那一日杀出重重包围之下的人不是他一般。
“那倒也是!”
陈行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想当年,我爹一人一剑将先帝从八皇子府中救出,人人都以为他英勇无比,可谁他妈知道,当初他是钻狗洞进去偷溜着把人带出来的?”
陈行语气不屑,接着道:“可结果呢?现如今一个个将他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爹当年是一人一剑在八皇子府里杀他个七进七出才将先帝救了出来!”
可随即又再次开口:“那你说说呗,到底几个人去的?”
赵平定端起酒杯,看着杯中的酒水,淡淡道:“去,是我一个人去的!”
陈行有些纳闷,他没理解赵平定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陈行追问,赵平定将杯中酒水饮下,语气多了几分沉重:“为了将那颗人头带回武宁城,总共有七十八名谍子永远留在了乞塔,尸首都带不回来,安插在那儿的密点也被连根拔起了三处,共计折损了一百五十九人!若不是他们,就连我……也回不来!”
陈行能感受到赵平定此刻心中的悲凉,为了一颗人头,折损了一百五十九人,这买卖划不来。
他现在能明白陈世忠的那句:“为了死人,不值当!”
可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又有谁能明白?
陈行知道,若是可以,赵平定情愿拿着人头回武宁城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他的名声是用这一百五十九条人命堆出来的,名号越响,他便越愧疚!
“聊完我,也该说说你了!”
陈行一愣:“说我?我有什么可说的?我那点破事儿你不都知道了嘛!”
“知道是知道,只是觉着有些不真实!”
赵平定面露阴寒:“你就不怕引起他们忌惮,暗中下杀手?”
陈行没说话,而是仔细琢磨着赵平定话中的深意!
赵平定看似神色凌厉,可他话里话外却是将自己与世家分开,好似并不是一路人,这倒是让陈行来了兴趣!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说到底大家都是人,命也都只有一条,谁也不见得比谁金贵!指不定真到那一日,我宰起世家的人来,也如烹羊宰牛一般!”
陈行轻抿一口酒水,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沉默良久,赵平定忽然指着陈行放声大笑:“有趣,当真是有趣得很啊!”
而这突如其来的狂笑声,令隔壁桌的小伍与王勉等人霎时间扭头齐齐看向陈行二人的方向,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赵平定似是没瞧见一般,依旧肆意地笑着,好半天才止住笑声问道:“为什么?”
“大道理说多了就没意思了,世家的存在注定了大商将会裹足不前,而我这人虽胸无大志,可却想这人间长安!”
“好一个胸无大志,好一个人间长安,赵某若是没记错,陈小公爷,你可是一个读书人啊!”赵平定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读书人又如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这位被世家文人所唾弃的读书人呢?”
“没想过同流合污?”
“合不了一点,便是蒜瓣入橘子,不是一个圈儿的,没必要硬挤进去!”随意吃了口菜,陈行吊儿郎当的答道。
赵平定虽不解,可细想之下便明白了陈行话中的含义。
“这比方倒是有趣!不过也对,你与我一般无二,都是这京都城众人口中离经叛道的怪胎!”
二人相顾无言,却又相视一笑,相互举杯!
赵平定将最后一杯酒喝光,看了眼窗外的皎月,轻声道:“行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我也不枉相识一场,虽说谈不上推心置腹!可也算是言浅意深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多谢小公爷的招待!”
“好说,好说!”
赵平定站起身,将本就不多的包袱背在身上,枪尖一抖,挑起一坛还未开封的好酒挂在枪头上,转身朝着屋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临了,半道停下脚步,似是不信陈行所说一般,再次扭头冲着他开口问道:“当真不怕?”
陈行将杯中酒水尽数入喉,眼眸中充斥着平淡道:“慷慨赴死日,我本一书生!”
赵平定再没说话,提起长枪扛在肩上,洒脱的离开了客栈。
然而,寂静的深夜,屋外却传来赵平定豪迈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一句慷慨赴死日,我本一书生啊!愿人间长安!”
陈行右手托腮,看着挂在半空中的那轮明月,喃喃自语:“可这人间一刻也不得安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