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贤侄深夜来老夫这首辅府邸所为何事啊?”
王成明笑眯眯地给陈行倒了杯茶,只是这杯子还是上次来划破嘴的那盏,令陈行对王成明的抠门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其实王成明自己也挺纳闷的,这大半夜的听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位自称是凉国公府小公爷的人前来求见,自己本来都快睡着了,又重新穿好衣服出来迎客。
得亏自己年纪大,睡得少,不然保不齐得和陈行吵两句!
陈行他是了解的,此子近些时日在京都做的一些事情可谓是大出风头,不说救国救民,但也是颇为得民心。
加之那夜救了自家女儿,王成明对陈行也算是有了不小的改观,与之一年前相比,虽说是少了些读书人的风骨,但也算得上是浪子回头!
“那什么,岳丈……呸,嘴瓢了,首辅大人莫要见怪!”
陈行下意识就随口趟出一句来,可是察觉不对,立刻改口。
“呵呵,小公爷性格直爽,叫什么都一样!”王成明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陈行。
“爹爹,听说小公爷来了!”
门外着急忙慌的传来一道如黄鹂般的嗓音,接着一袭紫色倩影伴随着一阵香风,风尘仆仆的赶到书房。
一见着陈行,王怜下意识想起李清雪那夜和自己所说,不由得俏脸一红,低下螓首,声音软糯道:“见过爹爹,见过小公爷!”
陈行望着眼前的可人儿,想起那夜马车内旖旎的一幕,也是心神一荡。
架不住别人爹在这,只得神色尴尬地笑道:“九妹,这么晚还没睡呢!”
“嗯,听青儿说小公爷来府上了,所以想着前来和小公爷道声谢,感谢陈小公爷那日的救命之恩!”
可是说这话时,王怜的双颊愈发红润,宛如喝醉了酒一般!
“无妨,无妨!都是熟人,说这话就见外了!”
陈行打着哈哈,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了眼首座上的王成明!
没办法,是个女婿都怕老丈人,总觉着自己拱了人家辛辛苦苦养了十来年的水灵灵大白菜,饶是陈行什么都没做,可也是打心底里发虚!
二人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略显暧昧。
“咳咳!”
王成明轻咳一声道:“好了,我与小公爷还有要事相商,怜儿还是先下去吧!莫要坏了规矩!”
“是,爹爹!”
王怜俯身一礼告辞离去。
望着佳人离去的背影,陈行意犹未尽,这小丫头片子别说,那少女感着实令人回味无穷!
“小公爷,可想好了良辰吉日?准备何日举办喜事儿?”
“越快越好!”
突然陈行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连忙扭过头,冲着王成明连连摆手:“小子孟浪了,一时间口无遮拦,王首辅还请恕罪!”
“哼!”王成明冷哼一声:“小公爷的意思是我王成明的女儿不配入你凉国公府了?”
“不是,不是,自然是进得了我凉国公府的府门,若说起来,我家满门莽夫,能得书香门第的王首辅不吝下嫁掌上明珠,实乃是我凉国公府高攀了!”
没办法,面对王成明这种古板文人,姿态放低点准没错!
“贤侄莫要妄自菲薄,凉国公府满门忠烈,你我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只是不知你准备何时操办喜事?”王成明瞥了眼陈行,默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卧槽?不对啊!这两三句话就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陈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自心惊,往后和这群古代人说话得小心些,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着了他们的道。
“那什么,王首辅……”
陈行刚想开口,便被王成明打断。
“叫世伯!”
“哎,世伯!”
陈行无语,这王成明为了敲定这门婚事真的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现在让自己叫他世伯,他就不亏心吗?
“接着说!”
“好嘞!”
陈行这会儿就跟个小马驹似的任由别人牵着缰绳随意溜达。
要不说这当大官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呢!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威严与不容拒绝!
“王……世伯,是这样的,天鹰卫这边收到了密报,说是江南南道郡秋试中出现了舞弊一事儿,不知世伯可已知晓?”
“嗯?”
闻言王成明横眉倒竖,一拍桌案怒道:“这群欺上瞒下之人,想动摇我大商国本不成?明日我定要上朝参江南试官一本!”
陈行心中暗笑,你还参人家呢?明日人家不参你一本就不错的了!
不过见王成明如此义愤填膺,陈行心下了然,想来这位首辅还不知道呢!
“咳咳,那什么,王世伯莫要激动,这事儿呢恐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哦?此话怎讲?”王成明神色疑惑的看向陈行。
“郭昶不知王世伯对他了解多少?”
“郭昶?”王成明眉头微皱,细细思索,片刻后一拍大腿道:“可是那南道郡郡守郭昶?”
“不错,正是此人!”陈行点了点头。
“郭昶这人老夫知晓,想当初此子上京赴考,奈何到了京都盘缠用完了,只能躲在街边在自己的箱笼(古代读书人身后背着的那玩意儿)上替人抄书写信勉强过活,老夫观此子文采斐然,似是可造之材,心生惜才之意,出钱供他考取了功名!”
说到这,王成明得意地抚须笑道:“郭昶也不负老夫期望以当年三甲之姿成了翰林院修撰,不过他自请外放去了江南做了个县令!后来老夫再听闻时他已是南道郡郡守!”
陈行眉头微皱,好好的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若是脚踏实地,等个一两年就能成了正六品侍读,况且以郭昶的才学,想必不少京都大官都想着榜下捉婿,为何要自请外放做个七品县令?
“王世伯,你可知此人品行如何?”
王成明略一思索道:“此子才华不俗,言谈举止也十分得体,后当了县令也感念老夫恩情,常与老夫有书信往来,只是后来来往少了些,想来是事务繁忙,不过他字里行间也都是些关于民生之谈的治县理念,老夫觉着此子品行不会太差!”
王成明这番话更是让陈行一头雾水,一个书信往来皆是关乎民生的父母官,又岂会是那种品行败坏的斯文败类?
可对方到底是拿住他们二人的什么把柄,才能如此笃定明日就能将王成明钉死在耻辱柱上?
见陈行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王成明也不是刚进朝堂的新手,再加上深夜造访,联想之下,心中有了猜测。
“可是这舞弊案牵扯到了郭昶?”
陈行抬头苦笑,何止是牵扯到郭昶,若是对方真有把柄,恐怕便是您都得被牵连进去。
“哎,小子也不和您藏着掖着了,这江南舞弊案中牵扯到郭昶不假,可最令我头疼的是牵连到您老头上了!”
王成明神色一僵,面露不解:“为何牵扯到老夫身上?”
陈行答非所问:“不知王世伯可否将你以前与郭昶往来的信件取出,供我一观?”
“好,贤侄稍等!”
王成明应了一声,便去身后的书架上翻找书信。
地方本就不大,没一会儿就找来了厚厚一沓信件!
陈行也不磨叽,随手抽出几封细细查看。
这不看不打紧,越看越无语。
王成明与郭昶二人的信件往来莫说是没有半分猫腻,便给那些贪官看着必然要直呼不可能,如此清汤寡水的信件,通篇都是如何治理一县之地的心得交流,不掺杂任何私情,属实惊为天人!
“贤侄可是看出什么来了?”王成明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倒不是担心他自己,而是怕郭昶被人诬陷。
首辅当的久了,这官场的肮脏手段也是屡见不鲜,这种栽赃嫁祸背黑锅的事儿,他王成明看得可不少!
放下手中的书信,陈行闭目在脑海中疯狂整理整件事情的始末!
结果自然不用想,肯定是冲着王成明来的!
既然是冲着王成明来,那定然是要有理由!
功德碑那事儿?
不对,秦羽川已经因为这事儿已经付出代价了,裴家也近乎在京都除名!这会儿不会有人敢触秦若澜的霉头,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针对王成明!
那便是为了他的首辅之位?
也不对,这首辅一职王成明做了这么久都没出幺蛾子,偏偏这个时候针对他,又有秦羽川的前车之鉴,只要不傻,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陈行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直接贴脸开大:“王世伯,小子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您心生不悦,但是没办法,事急从权,我实在是理不清这其中头绪,还请莫要见怪!”
王成明坐直了身子,神色平静道:“无妨,贤侄直说便是,老夫也明白贤侄此举是为了我这一大家子好!”
陈行点了点头,神色凌厉地看着王成明开口:“王世伯,当真与郭昶没有暗件来往吗?”
不是陈行不相信王成明的为人,而是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世间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若是换了旁人,王成明早就命下人将他捆绑交由京兆府处理了,污蔑当朝首辅,这可是重罪!
王成明知道陈行说得还是委婉了些,毕竟以他的性子直接说出贪污受贿这几个字也不是不可能。
随即神色坦然与之对视:“老夫这辈子都不曾做过此等有辱门楣之事!”
陈行微微颔首,接着道:“那与郭昶往来书信当中可曾提及过某些朝中政事,亦或是借此表达心中对女帝陛下的不满?”
王成明想了想,片刻后,摇了摇头:“不曾,老夫若是对陛下不满自是会当朝直谏,万不会做那虚以委蛇的谗臣!”
陈行倒是颇为赞同,这老头子当年能指着先帝鼻子大骂他们父女二人,又怎么会玩两面三刀这套把戏!
“那不知可有下人背着王世伯收下某些礼品……”
“不可能,大部分的仆人都是怜儿她娘随嫁而来的老人。
他们知晓老夫脾性自是不会如此,况且后来的少部分仆人也是怜儿亲自从王家分支中挑选的一些仆人之子,万没有这个道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是,这可把陈行急得脑细胞都死了一大片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眼见陈行如此忧虑,王成明心中愧疚道:“贤侄莫要担忧,老夫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自是不怕那群泼脏水之人!况且陛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昏君,自是会还给老夫一个公道。”
“王大人,迟来的正义与帮凶无异,他们的目的现在是什么尚不得而知,我能想到的就是幕后黑手想把你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换上他们自己人,但是,你可想过,若是你倒了,这一府邸的人该怎么?王怜又该怎么办?按律,你被牵连发配,王怜可是要进教坊司的!”
王成明一愣,随即开口:“这不是还有你吗?她嫁入凉国公府,自然是你陈家的人,与我王家再无半点瓜葛!到时候你可得护着她!”
陈行都被这老头气笑了,都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他蠢了!
“王世伯,你若是被发配了,你觉着九妹心里能好受吗?再说了,什么叫嫁入我陈家就不是你王家的人了?摘得再干净,也挡不住她是你王成明女儿的事实,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我知道您此举是在为她谋划退路,可明明无罪,为何要含冤受屈?”
王成明愣了愣神,这一刻显得尤为苍老:“世家大族无异于嵌入肉中的一根刺,拔不掉,也不能拔,很多事情莫说是老夫,便是陛下也有心无力,你可知这大商朝堂之上,有多少是五姓世家之人?又有多少出自五姓世家门下?”
不理会陈行的哑然,王成明道:“世家之祸由来已久,哪个王朝不受其荼毒?可有哪个帝王敢拍着胸脯说句,这天下没世家照样可行?”
“打住,我不和你争辩,我知道王世伯的顾虑,世家把持着文人命脉,您是担心若是选择壮士断腕便会断了大商文人的传承,国家崩塌只在须臾之间是吗?”
“不错!”王成明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哎,所以我说这义务教育刻不容缓!”
陈行揉了揉眉心,随后目光坚定道:“若我说,我能让大商在未来五年中,不说全部,但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州地,人人有书读,人人都可识字,王世伯以为如何?”
闻言,王成明面露惊骇之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可知千字文……”
“我知道,大家都是凭借着口口相传,教人识文断字,书本费用更是昂贵的可怕!”
顿了顿,陈行轻笑道:“可曾听闻汉语拼音与活字印刷?”
王成明双眼迷茫地看向陈行,不知道他口中说的两样东西是什么!
“世家大族把控教育资源是十分明智且扼住了封建王朝的咽喉!我承认他们很强!”
随即,陈行嘴角泛起一抹轻蔑的冷笑:“可倘若我掏出汉语拼音与活字印刷这两样东西,敢问世家大族又该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