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元嘴上应好,眼睛一直盯着窝里的母兔。
母兔大概是受惊了,进窝后就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张正宗看着身边娇俏的身影,细长的手臂撑着膝盖,弯着腰注视兔窝的样子,格外认真。
“谢谢你。”
陆元元没有回头,客气地跟他道谢。
张正宗愣了下。
从相亲认识到结婚,两人统共没说几句话。
今个儿破天荒头一次,陆元元一天的话比之前加起来都多。
张正宗差点以为出现幻觉。
沉默寡言的小妻子,怎么忽然改了性子?
见身后没声音,陆元元以为张正宗走了。
回头,两人视线再次隔空对上。
陆元元的心脏被搅合得絮乱纷飞,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张正宗恍惚了下,回过神,操起墙角的锄头去了屋后的菜地。
想到二十年后两人以离婚收场,陆元元不由得一声叹气。
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老实的男人在离婚路上推倒她呢?
天色阴沉。
陆元元回屋,用搪瓷盆打了盆水,端到堂屋墙角的盆架前洗脸。
盆架上挂了个镶着红色边框的圆镜子,里面自己的脸满是田泥。
她捧起一捧水,用力搓掉脸上的泥垢,再看镜子:小脸明净漂亮,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没想到年轻的自己竟然这么好看!
想到自己五十多岁的样子,岁月沧桑磨去菱角,剩下的只是一身干瘪的皮囊。
年轻时的一口好牙,居然在不到60岁的年纪就掉得所剩无几。
陆元元伸手摸了摸镜子里自己的脸。
她使劲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坚决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否则老得快,死得也更快。
洗好脸。
陆元元发现自己没拿擦脸毛巾。
盆架上倒是挂着一条,只是黑乎乎,棉纤维断裂了好几处,不知道是谁的,她也不敢用。
于是她撩起衣服的一角,随意擦了把,然后端着盆子去门外倒水。
忽然,周琴从背后喊住她。
“喂,快做晚饭了,那桶泥鳅拿出来吧。”
陆元元扯了下嘴角,张正宗在时,好歹能喊声弟妹。
张正宗不在,连个称呼都没有,直接喊“喂”了。
她周琴真当她陆元元是好欺负的?
“没有。”
陆元元没好气地回了句。
走到门口,将一盆洗脸水泼出去,吓得院子里几只鸡上蹿下跳。
周琴黑着脸,感觉陆元元是故意泼水泄愤。
作为大嫂,自然不能惯着一个刚进门的弟媳凌驾自己头上。
“什么没有?明明就是你藏起来了。我劝你赶紧拿出来,我等着下锅呢。”
陆元元自然不是好惹的,拿着搪瓷盆回头,冲周琴讥笑一声。
“想吃泥鳅,叫你男人抓去。”
前世周琴没少占她便宜,但凡老大家有用到钱的地方,周琴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陆元元两口子借。
借了又不还,不给就各种感情牌,道德绑架。
张正宗什么人?
好人胚子。
根本架不住大哥大嫂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知不觉地,夫妻俩就成了老大两口子的提款机。
到后来,老大两口子买房买车,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她和张正宗什么都没有,连看病的钱,都是旁人接济的。
想到这里,陆元元不由打了个寒战。
“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么还分你的我的?你藏泥鳅有什么用?当着一家人的面想吃独食不成?”
“据我所知,大嫂没少吃独食,你床底下的瓦罐子是干什么用的,大嫂心知肚明吧。”
周琴被噎了下。
才嫁进来几天,就把她的床底摸得一清二楚。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以后日子长了,岂不是将她老底都要翻出来。
周琴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陆元元,放你妈的狗臭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独食了?”
周琴嗓门大,一嗓子下来,就把屋里一家老小都喊了出来。
张大成作为一家之主,平时就不怎么管事。
只有在汪桂兰或者两个儿媳妇嚼舌根的时候,才勉强出面主持一下公道。
前世,陆元元对这个公公没什么好印象,他跟婆婆一样,拉偏架就算了,后期因为迷信,还差点害死了她的儿子。
“吵什么吵?”
张大成拉垮着脸,撅起屁股往板凳上一坐,拿起烟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用报纸包裹的黄烟,揪出一丢搓成小团塞进烟孔里。
张招娣见爷爷又要抽烟,机灵地爬上板凳,替张大成取下插在香炉里的竹签香,递过去。
张大成冷漠地瞥了眼大孙女,接过竹香用火柴点燃。
这个打在娘胎就被认为是男孩的张招娣,出生前带给张大成多大的希望,出生后就有多失望。
张招娣不得爷爷喜欢,她心里是有点意识的。
因为爷爷对大伯母的小弟弟很好,看见小弟弟的时候,爷爷就笑得合不拢嘴。
而她不管怎么讨好爷爷,爷爷都不爱笑。
周琴仗着自己大嫂的身份,又为老张家生了男孩,觉得自己是老张家的功臣。
没有因为张大成的出面而气势收敛。
反而愈发难缠,指着陆元元向张大成告状,“爸,你得管管老三这媳妇儿,她吃独食。”
张大成闷哼一声,生活中只要没饿着自己,有烟抽,其他事都不大想管。
但周琴泼辣,张大成也不敢轻易得罪。
“老三媳妇儿,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我没吃独食。”陆元元反驳。
周琴冷笑一声,“爸,你要不信的话,去她房间搜。”
一直闷不吭声的陈美丽听说要搜房,马上来了精神,脑子里浮出掀开枕头找到大白兔奶糖的情景。
她马上附和道,“是啊,爸,不如搜一下看看。不管是不是真的,搜一下眼见为实,不能凭空冤枉了弟妹是吧。”
听着陈美丽像是在替陆元元说好话,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陆元元暗暗骂了句国粹。
“大嫂,二嫂,你们说什么浑话?我的婚房岂是一个外人随随便便进的。”
周琴白眼一翻,“不想让人搜房间也可以,把三弟抓的那桶泥鳅拿出来。”
陆元元可不想再做软柿子让她们拿捏。
搜房间这种事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她不能惯着她们这毛病。
更何况泥鳅是她男人抓的,她有支配权。
总不能回回拿走,大锅里见不着,倒给两个嫂子藏起来吃独食了。
“你们今天要是想进我房间,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说着,她操起立在墙角处的扁担,护在身前。
“吵什么吵……”
张大成用烟斗使劲磕了两下桌脚,闷哼一声,抬起细长的眼眸看着陆元元。
这儿媳妇真够刚的,才进门就敢跟两个妯娌对着干,想到如此泼辣,不由同情起他的三儿子。
周琴和陈美丽急需张大成表态,两人眼巴巴地望着公公。
即便一声不吭,也让张大成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好像不表态,这事没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