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编撰官各执己见,谁也不服谁。
林安听了,心底便已经明白,他们争论的实际焦点是什么。
不管郑通是抗旨不尊,还是肆意屠杀地主士绅,违背的都是前莽的律法而已,而他救灾虽然有功,但是前莽皇帝派他去两江,不是让他去救灾的,而是让他去收税的,所以算是他越俎代庖,干了不该自己干的事情。
认为郑通有错的,便是在此。
而认为郑通没有错,应该是大功之人,应该是爱民爱国的功臣典范,则是以百姓民生为基准,百姓死活为判断条件。
一边是国法,一边是百姓,如何定论?
林安目光扫过两方人,开口道:“诸位,本王有一言,不知道对不对,且说出来大家一起思考思考。”
“请殿下指点。”众人立即同时行礼道。
林安点了点头,接着继续道:“前莽朝廷因何倾覆?”
“自是因为残暴无道,横征暴敛,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朝廷自然是要倾覆的。”一个编撰官道。
“很好,那么两江百姓受灾,朝廷不仅不救灾,反而还要横征税收,这是不是要两江的百姓去死?”林安点了点头,又问到。
一下子,在场的编撰官都沉默了。
林安稍等片刻,然后又继续道:“诸位都知道忠君爱国,恪守职责律法,以皇命圣旨为天意,皇帝下什么旨意,便办什么事情,不对不对?”
“自是如此,圣旨即为天意,作臣子的自是要竭心完成。”又一个编撰官答到。
“那么,忠君爱国,究竟是维护皇帝的天下重要,还是完成皇帝的命令重要?”
林安面色一沉:“假如天下都没有了,那皇帝又算什么?皇帝都不算什么了,他的命令还有谁听?”
“假如一个皇帝连自己的子民生死都不顾,那这样的皇帝,还能坐稳皇位吗?”
接连几个反问,问得在场的编撰官没有一个敢接话的。
因为林安的问题实在是太尖锐了,凡是跟皇帝天威权责有关的,自古以来有那个臣子敢去讨论非议的?
他们刚才争的,不过是郑通所做的对错而已。
可是林安一番话下来,反而成了皇帝的对错,前朝的皇帝他们当然敢说是错的,错得离谱。
但议论皇帝,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林安也没那个意思,等着面前这些人给他答案,而是淡淡的继续道:“本王记得皇上曾说过,天子爱民,则民拥天子;官视百姓如子,则百姓侍官如父母。所以自古以来,才有‘父母官’的说法,为官的本分,不只是要忠君,更要爱国,爱治下的百姓,为百姓谋福祉生养,便是爱国。”
“那么,如此论的话,诸君以为,郑通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林安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在场这些人要是还不明白意思,那就太蠢了。
其中一个编撰官立即站出来道:“如此的话,郑通当然是对的,应该是为人臣,为民官的典范!”
“郑通不惧生死,救灾安民,实乃大义!”又有编撰官道。
“前莽哀帝居然杀了这样为国为民的好官,前莽倾覆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一个编撰官抓住了关键点,兴奋的道。
林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手里拿着史籍道:“编撰史籍,评价历朝历代人物的功过过失,诸位才是大家,本王只是一点浅见,就不好瞎指挥了。”
“殿下过谦,殿下刚才之言,如醍醐灌顶,让臣等受益匪浅。”一个编撰官连忙拍马屁道。
“大人过誉了,本王也只是借皇上圣言而已。”
林安一笑,跟着继续说到:“好了,诸君继续,不要管本王,编撰史籍乃是大事,且不可怠慢了,本王要看什么自己找便是。”
“是,臣等谨遵殿下之命。”
一众编撰官说着,各自散开继续编撰。
林安则在原地,又找了几本史籍,一本一本的翻起来看。
经史一般都比较简洁,寥寥数言,就说完了别人波澜壮阔的一生,林安看得也很快。
其中简单的一些事情他只是一眼带过,而看到和郑通类似的人物,事件,他则是认真的研读,有详细记得不清楚的,立马叫过来一个人问。
半上午的时间,没一会儿就过去了。
听到外面的钟声提醒,林安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临近午时。
要是往常,这个时候这些编撰官早就应该离开去吃饭了,但今天他在,这些人也不敢走。
于是想了一下,林安便道:“诸位,今日本王在此,倒是耽搁了你们休息的时间,这样,本王稍后请御膳房准备膳食送过来,诸位就在这里吃,吃完休息,算是本王向你们致歉了。”
“殿下恩典,臣等不敢。”众人连忙道。
林安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起身,到外面找太监说了一声,叫去御膳房传话。
如果是以前,以林安的身份显然不足以能吩咐太书院的太监去御膳房传话,还要御膳房做饭给书典院的这些编撰们吃。
现在却不一样了。
太祖皇帝对他的恩宠日重,他又受封了“安南王”。
哪怕是个“郡王”,那也是实打实的王爷,以王爷之尊,当然就可以做这个决定。
离开书典院,林安想了一下,他也要吃午饭,关键在于,这午饭到哪里吃。
让御膳房那边做当然没问题,也就能直接在宫里吃。
吃完之后还能直接去太书院,等着下午的午课,可是这样就和往常回东宫不一样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准备先回东宫,然后再回太书院来上午课。
结果刚刚走了没多远,后面一个小太监就忙不迭的追了过来,唤他道:“殿下,殿下稍等,皇上有旨!”
听见这话,林安立刻停下,转身等着太监道近前抱拳问到:“公公,皇上有旨?”
“是,打扰殿下了,皇上有旨,让殿下到御书房用膳。”
这太监显然是紧赶慢赶过来传他,到了书典院才知道他刚走,又赶忙来追,实在累得不行,停下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