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上下都是徐氏安插的人手，今日守灵，早已严令不准任何人去叫林安。
以林安那个性子，没有人通报，他肯定是连院门都不敢走出，此时却出现在大殿门口。
徐氏一瞬间心底是又惊又怒，惊的是林安竟然敢自己过来，怒的是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当下心底便已经生出了，回去之后要把东宫上上下下全都严刑拷问一番的念头。
甚至当场，她那恶毒的目光就已经把身后那些东宫之人都扫了一遍。
林安可不管此刻徐氏心底想的什么，他径直便走进了殿中，来到徐氏面前拱手作揖。
“母妃。”
徐氏终究还是把目光从身后收了回来，但却也只是扫了一眼林安，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面子事儿都不愿意做。
林安也不在意，就在后面寻了个位置跪下。
不同于昨日，满朝文武和太祖皇帝都在，今天为太子守灵，大抵都是自家人的事，所以徐氏旁边没有专门且必须的，留林安第一个位置。
林浩终于理所应当的，跪在了他心心念念的，母妃身后的首位。
以至于在林安走到后面跪下时，他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丝嘲笑和挑衅的意味。
或许在林浩心底，大以为此刻林安应该是憋屈的，应该是愤懑不甘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面对林浩的挑衅，林安非但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心里有些欢喜。
对手越是稚嫩天真，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
林安本以为他可以安安静静的在后面跪着，可惜事与愿违，该来的始终会来，作为林浩的母妃，徐氏门阀的长女，太子妃徐氏可没有林浩那般幼稚可笑。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这位当下明面上东宫的执掌者，终究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林安身上。
“安儿，听说昨夜你守灵到后半夜？你年级尚轻，还是身子要紧，这几天天气转冷，昨日熬了夜，今日就好好在寝宫休息吧。”
单从字面理解，徐氏似乎是在关心林安的身子。
然而实际上的意思，却是不准他在此替太子守灵，态度强硬的赶他回去。
林安当然知道徐氏是什么心思，当下应道：“孩儿叩谢母妃关心，不过儿子为父亲守灵乃是本分，安儿就是再吃不得苦，也不敢连作为儿子的本分都给忘了。”
“无妨，这里有本宫和……”
徐氏目光一冷，正要强行将林安赶走，却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太监呼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皇上驾到！”
一听太祖皇帝来了，徐氏立马脸色一变，拉着林浩便朝着太子灵柩痛哭起来。
“太子爷呀！”
林浩也跟着哭道：“父亲！”
反倒是林安，看起来像是反应慢了半拍一样，愣在原地没什么动静。
而大殿之外，太祖皇帝也在两个近侍太监的陪同下，走进了殿内，脸色阴沉的走到太子灵柩前。
目光扫了一眼痛哭流涕的徐氏母子，又看向林安。
此时徐氏忙擦干眼泪，叩首道：“皇上，安儿他昨日累了，今日本不想来的，刚才便有些失神，这才忘了礼数，还请皇上恕罪！”
这就叫说话的艺术。
明面上看来，徐氏是在替林安说话。
然而话里的每一句，却都是在把林安往“骄纵失礼”“不懂孝道”上推，几乎就差指着鼻子数落林安是个“只知享受，吃不得一点苦，受不了一点累，连父亲死了守灵这点都受不了的混账”了！
林安心头忍不住咯噔一声，暗道一句：好狠的女人！
他一时也拿不住，太祖皇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事儿实在怪不住他，从太祖皇帝突然到来，到徐氏拉着林浩就哭，前后也就是几个晃神的功夫。
林安的脑子还停留在上一秒，如何反击徐氏，能安稳留在这儿守灵上。
好在，徐氏话音落下之后，太祖皇帝脸上并未出现太大的神色变化，只是看了林安一眼，然后道：“你累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要记住，只有爱惜身体，好好活着，才是最大的孝顺。”
“皇爷爷。”林安语气哽咽，神色悲怆，仿佛只是唤这一声都抽走了他全身所有力气一样。
那泪花珠子，说话就在眼眶里打转。
瞧见此，太祖皇帝也只是叹息一声，嘴里连念叨着“痴儿、痴儿”！
言罢一摆手，便也就没强行要求林安下去休息，算是默认了他继续跪在这里，一同守灵。
殿外雪花纷纷，虽只是入冬初寒，却也冻得人骨头生疼。
太祖皇帝就那么依靠着太祖灵柩，怔怔的站着，外面寒风吹进来，天色也逐渐变暗。
冬日天色更短，才刚过了酉时，外面就已经黑了。
而长宁殿内，太监们也早早的就点起了一根根蜡烛。
随着寒风，蜡烛火光摇曳，拖得殿内一个个的人影也跟着风雨飘摇。
连跪了这么长时间，当然是个人都难以忍受。
东宫子嗣里，除了林安和林浩年纪稍大一些，其余的三四个都还是只有几岁的稚童，更是懵懂无知。
一个孩童忍不住哭闹了起来，连带着其余的都跟着开始哭，整个殿内原本的寂静一下子就被彻底打破。
太祖皇帝不知道是被这些孩子的哭声给哭烦了，还是心中悲怆。
总之在孩子们连哭闹了一阵之后，便不耐烦的怒道：“都走，都给我滚下去！”
见太祖皇帝发怒，徐氏登时心惊，连忙磕头道：“皇上息怒，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滚！”
回应徐氏的，只有太祖皇帝饱含怒意的一个“滚”字。
见状所有人都不敢再做停留，纷纷磕头起身退出了常宁殿，林安也跟着一起退了出来。
在殿门口，徐氏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便带着其余人等离开，只留下林安一个人站在外面，回头看向光线昏暗的常宁殿内，那个孤独而苍老的身影。
莫名的，林安心头有些凄楚。
或许此刻这位太祖皇帝心中的悲凉与凄苦，终究还是只有他自己一人才能知晓，旁人再怎么，也无法感同身受。
